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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征回到蒲團之上,調息運氣,又吃了一滴甘露,心靜了下來,忖道:“第二層的火龍索,多半比這十八尊金甲神人更不好對付!”

然而他也不怕,心想:“師父既然留下那條火龍,必定也和留下這臨兵豆金甲神一樣,會有相應的神通等着我去修鍊。”

秦征既從玲瓏塔中學到了高深心法與精妙武藝,內心深處不知不覺中便呼青羊子為師父了。

腳已經踏到了通往第二層的階梯上,他卻忽然想起:“我進塔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了,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當初他進塔只是抱着個試試的念頭,可沒想到會耽擱這麼久。”猶豫了一下,決定先回先天峰青羊宮,“去見見朱伯伯和楊大哥再說!”

拉開塔門,塔外青天白日,秦征在密室中呆得久了,這時便覺得連拂面清風都是一種享受。

他躍出寶塔,塔門自動關閉,一舉足,自然而然便是飛廉無礙式,腳在樹梢、岩石上一點人便彈出數丈,身懷如此神行功夫,下山如履平地,便是那道滑溜危險的石樑,放在他眼裡也成一片坦途了。

此時雖吹着北風,但他逆風在石樑上縱躍,落足又輕又巧,速度極快卻悄無聲息,忽然上風傳來幾聲乾哭聲,秦征一呆,便將速度放慢,緩緩靠近,聽那乾哭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他尋聲找去,便見到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朱融,另一個似乎是楊鉤,只是覺得楊鉤似乎高大了不少,朱融頭上的白髮也多了些。

秦征和他們久別重逢,心裡笑道:“待我以飛廉無礙式欺近,拍一下他們的肩頭嚇他們一跳!”人一轉,藉著地勢掩護飄滑到朱、楊兩人背後,這才看清他們是站在兩座墳墓前面,那兩座墳墓一座寫着“左興海之墓——老友朱融立”,另外一座竟寫着“秦征之墓——老兄楊鉤立”。秦征看得呆了:“朱伯伯為爹爹立個衣冠冢是應有之義,但他們又為我立個墳墓,這卻是什麼意思?”

卻聽楊鉤乾哭了幾聲,隨即咳了咳道:“師父,還要哭啊?”

朱融嘆道:“今年是老左的祭日,他自己命喪黃泉,兒子又緊跟着去了,你就幫忙哭幾聲吧,代阿征盡點孝子之意,也免得他在泉下被當做無主無後的孤魂,被小鬼們欺負。”

楊鉤道:“可我前年去年都哭了兩回了。”

朱融道:“再哭一回吧。守制有三年之禮,咱們替他上過了這幾次墳,也算盡了心。”

秦征大吃一驚:“三年?難道我進塔已經三年了?”

楊鉤卻實在沒哭的情緒,但仗着義氣,還是乾哭了幾聲,哭完了秦渭,才指着秦征的墓碑拍打起來,罵道:“阿征,你小子太不義氣,要去拿寶貝也不叫上你楊大哥,活該你進得去出不來!這一輩子學個乖,下一輩子做人別太自私了!”指指罵罵,但還是拿出一隻雞來,嘆道:“可憐你這個小鬼,在下面大概沒這麼好的東西吃吧。楊大哥今天心情好,特意整治了只叫花雞,讓你開個葷。”

這幾句話字句平實,語氣粗俗,秦征卻聽得眼眶有些濕潤了,心道:“朱伯伯和楊大哥雖是市井中人,說話粗糙,但對我其實真不錯。以為我死了,屍骨不見,還替我立了墳墓,還連續三年來給我們父子上墳……”

當此胡漢爭持之大時代,人命有如草菅,飢荒之年易子相食,戰亂之際夫妻也不能相顧,朱融楊鉤與秦家父子萍水相逢,能有如此長情確是難得之至。

秦征耳聽楊鉤對着自己的墳墓罵罵咧咧,卻覺得那罵聲甚是悅耳,那感覺就像遊子在外多年,忽然回家被兄長扯住了嘮叨,雖是罵言卻倍感親切,心想:“爹爹雖然死了,但有朱伯伯和楊大哥,我便算有了親人。”

忽然領悟到父親當日將自己託孤於朱融的另外一層深意:秦渭不但是想要藉助朱融的智略給秦征謀一條生路,更是要給秦征找到一個情感上的依傍,讓兒子不至於在自己死後孤零零,沒個親人可以依託。

秦征再忍不住,跳了出來叫道:“朱伯伯,楊大哥!”

朱融楊鉤同時警惕地轉身、後跳,指着秦征喝道:“什麼人!”

秦征雙眼垂淚,張開雙臂走上來道:“是我啊。”

“站住!”朱融摸出了虎頭尺,喝道:“不許再靠近了!”

楊鉤左手捏着劍訣,擺一個丹鳳朝陽,右手拿着那熟雞當武器,使一招玄鳥劃砂,叫道:“你究竟是誰!竟然能瞞過順風鈴,穿過上清金鼎,倒也有幾分本事!”

秦征停下腳步,撓了撓頭:“我是秦征啊!你們怎麼都不認識我了?”

朱融楊鉤對望一眼,再細看秦征相貌時,楊鉤猛地大叫:“鬼啊!”把叫花雞一丟,撒腿就逃。

秦征見他這副模樣,童心忽起,哈哈一笑,伸手抓住叫花雞,跨出一步——這一步跨出就是三丈,已經到了楊鉤身邊,鬼里鬼氣地叫道:“楊大哥啊,我在地下好寂寞啊!你下來陪我吧。”

楊鉤見他行動如風滑水上,不似凡人,嚇得全身發抖,叫道:“你個沒良心的傢伙,也不想想你楊大哥當初多照顧你,還來害我!當初自私自利進塔尋寶死掉了,又不關我事!幹嗎今天卻來找我?你要找,找宗極門去!找孫宗乙去!別找我,別找我!”

朱融冷眼旁觀,卻已鎮定下來,叫道:“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鬼!你……你真是阿征?你沒死?”

秦征放開了楊鉤,站好了道:“朱伯伯,我真的是秦征,我真的沒死。”在日頭下一站,說:“你看,我有影子的。”

楊鉤看了看他的影子,心定了定,朱融卻指着他問:“你真是阿征?那你怎麼搞成這樣,衣服也不穿一件,像什麼樣子?”

秦征低頭一看,猛地羞慚滿面,愕愕說不出話來。原來他進入玲瓏塔已近三年,進去時十五歲,如今已近十八歲,身材足足拔高了一尺,不復當初的童子模樣了,而他的那身衣服,早在兩年前就撕爛丟了。

兩年多來他在塔內不是參悟練功,就是和金甲神人對戰,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沒有穿衣服的問題。直到這時被朱融一問,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全長大成人,身體完全不同了,雖然朱融楊鉤都是男子,也慌得他趕緊拿燒雞擋住了**,叫道:“哎喲!我怎麼沒穿衣服?啊,對了,我的衣服在塔里丟了!”

楊鉤這時已定下神來,見了秦征扭捏的模樣,最後一點畏懼也消散得光了,反而衝上來扭住秦征的耳朵敲他的頭,罵道:“阿征你個死小子!從哪裡冒出來的!”

秦征這時的武功比他已不知高出多少,卻沒運金剛洞神訣護身,也沒以飛廉無礙式閃避,在楊鉤面前他忽然好像變成了尋常人家少年,伸手推搡抵擋,連叫:“我才從塔里出來啊!哎喲,別敲了,好痛的!”

朱融道:“別打他了,先回去給他弄件衣服穿吧。”

一路上朱融問起這兩年他去了哪裡,秦征也不隱瞞,將入塔後的見聞經歷一一說了,聽得朱融楊鉤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這兩年多來苻堅對青羊宮供奉甚足,逢年過節都有大批的禮物送上山來,道觀中什麼沒有!秦征挑了一件衣服穿上,這副衣裳卻是一領道袍,竟是絲質的,一邊問:“朱伯伯,楊大哥,這兩年你們過得怎麼樣?”

楊鉤手裡拿着個南中翡翠杯,啜了口西域葡萄酒,笑道:“這幾年我們可樂似神仙呢!住着這洞天福地,也不用自己種田,就有大秦天王源源不絕地送好東西上山,這日子過得真是——嘖嘖!讓我上天上當神仙我也不換呢。就是有一件不好。”

“什麼不好?”

楊鉤嘆道:“本來苻天王還派人送來了不少童子童女,艷婢侍妾,看得我流口水,好幾次想納了,卻被師父擋住,他說咱們可不是真青羊子,是假冒的,若是讓外人上山長住,只怕會泄露了機關,所以至今山上只有我們師徒兩人……”指着滿觀神像說:“每天的洒掃都是我做,可把我累得要死……”說到這裡拿酒杯敲了敲秦征的頭說:“這些事情以後可得你來做了!哼,我也享幾天清福。”

秦征與他們久別重逢,心裡輕鬆愉快,也不計較這些,點頭道:“我是弟弟,是該我做。”

朱融卻道:“別說這些廢話了,穿好衣服,吃點東西,這就去玲瓏塔吧!”

楊鉤就把那隻叫花雞塞給了秦征,道:“看你瘦成這樣,多半是在塔里餓的。來,快吃,試試哥哥的手藝。”

秦征看着那肉卻覺得有些噁心,他這兩年都靠靈汁甘露補充體力,不食煙火已近三年,身上沒有什麼脂肪,臉型身材自然瘦削了下來。他接過那肉,聞了一下,卻放在了一邊,拿了些水果,又斟了杯葡萄酒,胡亂填飽了肚子後,就領朱融楊鉤前往玲瓏塔。

過石樑時朱融楊鉤見他身法飄逸,猶若凌風漫步,看得心癢難搔,都想:“這小子入塔三年,竟練成了這般精妙的輕身功夫,真是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