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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征聽乃父秦渭說過江湖上許多逼供的招數,知人之心神皆繫於腦府,見他點向自己的額頭便知道對方要對自己的頭腦施展什麼手段,心想大腦若被控制,那就什麼都完了,明知不敵,還是不肯束手就擒,身子旋轉,以“刑天降魔式”施展劍法,速度登時快了幾倍,周身登時劍影重重,劍風也更加凌厲。

那中年人嘿了一聲說:“雕蟲小技!你便真是請得刑天附身,也不是我的對手!”伸出手指一彈正中劍背,秦征手中長劍脫手而飛!那中年人跟着手一罩,秦征便覺得有幾股強大的氣勁從四面八方逼來,又似有一個羅網從天而降。

這時已無時間感慨驚惶,趁着氣牆尚未合攏,以“飛廉無礙式”從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溜了出去。

那中年人贊道:“飛廉如風,去來無礙!好功夫!”

秦征心中一震:“他竟然知道我這神通的名字!”他本來已經逃出了十餘丈,但聽那中年人說話的聲音卻就在身後數尺,腳下加勁,用盡了力氣,只求擺脫對方的籠罩。

卻聽那中年人在身後道:“不對,不對!你全身崩得這麼緊,如何能臻飛廉輕妙之境?《莊子》云:‘列子御風,泠然善也。’你心躁氣浮,如何御風?”

秦征本來逃得滿頭大汗,聽到“御風”二字當真如受當頭棒喝!在那一瞬間,玲瓏塔內第二層的草書如曲水般在眼前流過,時間忽然好像變得極慢,而周圍氣息流動的軌跡卻空前明顯起來,這時他們已經到了石樑上,山道上的山風、兩人追逐帶起的勁風、萬丈深淵裡倒卷出來的嵐風本都是虛無縹緲之物,但此刻秦征觸感延伸開去,卻感觸得倍加明顯——周圍十步方圓內的風向雖然大體是從北向南吹,但這個北風大勢之中又分割成數十種風向,或是被兩人奔行帶動,或是有岩石阻擋,或是有小草灌木逆風反彈,形成了一個極其複雜的風境。

只聽背後那中年人道:“人生在世,猶如木葉穀殼之在風中,究竟是風送木葉?還是木葉乘風?”

這幾句話是道家正典的譬喻,卻正契合了秦征的心境,倒像在指點他一般,秦征心中浮想起樹葉穀殼飄於風中的景象,自己彷彿也變成了樹葉、穀殼,腳一凌空,幾乎就要飛起,但就是差那麼一點,卻聽那中年人道:“要放開,要放開,需得勘破生死之門,方能得致風仙之福。”

秦征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忽然後心被一隻手一推,他人在空中,失去主宰,便掉入了萬丈深淵之中,在那一瞬一種臨死的恐懼猛然襲來,自然而然地便驚叫出來,身子不斷下落,雙手狂抓、雙腳狂蹬,卻哪裡抓得到、蹬得到半點借力之處?

就在生死一發之際,第二層寶塔中的草書又在眼前晃過,那火龍凌空盤旋的身姿空前清晰起來,秦征幡然頓悟,將原本綳得極為緊張的四肢百骸全部放鬆,到後來乾脆將雙眼閉上,只憑感覺感觸着周圍的風,山風卻慢慢變得不再凌厲,甚至變得輕緩,變得輕柔,變得不動了!

秦征再睜開眼來,他自己已不再下落,整個人竟漂在風中,猶如浮於水上,這時再將飛廉的身姿、火龍的飛勢在腦海一過,終於徹底醒悟過來,哈哈一聲長笑,乘風而起,在空中盤旋迴繞,御風而行,初時來去方向和飄行速度都受山風左右,後來慢慢得心應手起來,悟出了陰陽逆轉、曲折如意的道理,竟然能夠逆風而飛,到後來竟不知是風乘人,還是人乘風——已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忽聽那中年人的聲音在下面道:“第一次御風飛行,感覺很痛快吧?”

秦征回過神來,向下一望,才發現自己竟已飛到了石樑十數尺之上,那中年人正在下面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呢!

到了這地步,秦征已經看出這中年人對自己並無惡意,且相信他和青羊子必有淵源,急忙降下風頭,行禮道:“多謝先生指點。先生,你也是雲笈派的前輩嗎?”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不是,不過當年我與青羊子在蜀山一會,曾聽他講述過道家御風致福之妙,只是我也是知之而不能行,讓我御風,我是御不來的。”

“原來先生是家師的朋友。”

那中年人笑道:“你不懷疑我了么?”

秦征道:“先生的本事高我百倍,要殺我也不用這麼費事,若有傷害之意,剛才我已經死了十次了!若不是家師的朋友,如何會指點小輩,傳授此御風妙訣?”

那中年人笑了笑道:“像你這等佳弟子,青羊子必定十分看重,我可不敢傷害他的傳人,不怕他找我算賬么?小夥子,給我帶路吧,我和你師父雖無過命的交情,但也總算一場相交,他不會不見我的。”

秦征心裡盤算了許久,心想:“我再瞞下去,以他的本事,遲早也能發現真相,那時候反而顯得我不夠磊落。”便決定不再隱瞞,黯然道:“先生,家師其實已經仙逝了。”

那中年人驚道:“你說什麼?”

秦征道指着後天峰上的玲瓏寶塔道:“家師已經仙逝了,他的紫氣金身還是我背上去的。其實,唉,其實我也不算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他老人家的私淑弟子。”

跟着述說了背屍上塔後的見聞,以及自己在第一層寶塔練功的情況。

那中年人呆了半晌,道:“原來如此。”卻一挽秦征的手,道:“走,帶我去瞧瞧。”

秦征帶着那中年人越過石樑,上了後天峰,路上請教起他的大名,那中年人道:“我叫負心人。”

秦征心想:“哪有人叫負心人的?”但想想自己也隱瞞了身世,沒告訴對方自己的來歷,料來這“負心人”也是有難言之隱,便沒再窮究,卻又問他此來所為何事。

負心人道:“我為一點私事,來尋令師借血葫蘆一用。”

秦征想起當初在第六層上頭痛欲裂的情景,心有餘悸:“那個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蘆?”

負心人道:“不錯。”

秦征嘆道:“可惜我師父已經坐化了……”

負心人笑道:“他不是還有一個弟子么?見不到師父,問雲笈派的高徒借也一樣。”

秦征一愕之下,才省起他說的“弟子”正是自己,心道:“這負心人倒也客氣,其實以他的武功,這青牛谷內無論什麼隨便他拿,誰攔得住?他卻還好言相借。”

說話間已到了後天峰峰巔,秦征推開塔門,兩人上了第二層,情景仍與昨日一般,秦征跟負心人說了昨日的戰況,道:“其實這條火龍索的威力,也未必比臨兵豆強多少。不過它自被我們擊退以後就龜縮不肯出來了。”

負心人微微一笑:“我曾聽你師父提起這七級玲瓏塔的一些神妙,第一層是用來打磨你的筋骨,給你定心性、紮根基,這火龍索卻不是這個用途,它是等着你去捉的。”

秦征一呆,隨即恍然大悟:“是了!這第二層要練的是‘御風飛行’啊!若不是先生指點,我都不知道還要琢磨多久呢!”一點足,身子凌虛,盤着柱子飛翔而上,上次他到了柱子盡頭後用力一衝,沖數丈便力盡而降,這時卻不使力,以身為虛,藉著第二層寶塔的亂風盤旋,越飛越高卻半點也不吃力。

飛着飛着,忽覺身邊氣旋有異,一回頭,卻見負心人也飛了上來。秦征借風而上,來得輕緩,負心人卻好像一道劍氣一般射了上來,勢頭極快。

秦征道:“先生,你也會御風啊!”

“呵呵,我不是御風,是御劍。”

“御劍?”秦征看了看他的腳下,並不見有寶劍。

負心人道:“你看什麼?”

秦征道:“先生說自己御劍,可你腳下怎麼卻沒劍?”

負心人哈哈大笑:“御劍不是要腳下踩着一把劍。而是人劍合一,反重懸浮,劍氣破長空,人亦破長空,人劍一體,則上天入地,無所不至——這才是御劍的真諦啊。以為御劍就是腳踩着劍才能飛行,那卻是外人見其表象不知其所以然,誤會了。”

秦征心裡琢磨着“劍氣破長空,人亦破長空”諸語,對湛若離的《破劍要訣》的理解又深了一層,卻聽負心人叫道:“小心!”回過神來,才發現火龍已經出穴沖了出來。秦征這時既領悟了御風飛行的要訣,人在空中曲折如意,借風而行,火龍便追不上他,他反而逗着火龍上下飛騰,但要反過來捉拿火龍,卻又礙着它身上的烈焰,無法近身。

負心人道:“火龍索最強的地方在它的獨角,弱點則在它的尾巴上。”

秦征聽了身子一轉,一下子就繞到了火龍尾巴邊上,果然見到有一處沒火焰的地方,伸手一抓,火龍顫了兩顫,化作了一條龍鱗長索,盤繞在了秦征手臂上。他拿到火龍索以後不禁一呆,覺得這一關未免破得太過容易。

負心人笑道:“恭喜你又得一寶。本來觀戰不語真君子,我不該出言誤你修行,不過這一層的關鍵應該是讓你領悟御風飛行,尋到火龍索的弱點只是末節,我趕着上塔,便只好拔苗助長了。”

此層天板有一扇陰陽門,負心人伸手推開,升了上去,卻在上面叫道:“小夥子!等等!”過了一會,才道:“好!上來吧!”

秦征推門升上,他上來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告訴自己無論見到何等奇特景象都不要吃驚,但這第三層寶塔既沒有像第二層那樣變大了,也沒有像第二層那樣變高了,仍然是一個普通的塔層空間,只是這個空間卻完全變成碧綠色,整層寶塔極度潮濕,瀰漫著綠油油的水汽。秦征想起“讀”字洞手冊的記載,叫道:“先生小心,這些濕氣可能有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