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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宗同道:“陛下的聖旨,你們還沒聽明白么?”指着北辰洞中那雕像道:“這就毀了冉閔的雕像,還有你抱着的那塊殺胡令,再交出《山海圖》,以後再也不提冉閔的事情,陛下便許你們退入淮南、江西,安養余年。”

雷炎氣得跳了起來,叫道:“放你媽的狗屁!”

爛柯子直起身子,雙目無神,有如殭屍。

陸葉兒望向宗極門,滿臉都是鄙夷,罵道:“你們就算要趁火打劫也不能這麼打啊。這到底是來救人的,還是趁着人家有難,來搶《山海圖》的?”

宗極門的幾個小弟子也覺得這樣做有些過分,被陸葉兒罵得臉上現出羞愧,沈宗同卻毫不動容。

桃源一族中,只有管仲平微微點頭,贊道:“這道聖旨,擬得好!”

眾皆愕然,只聽管仲平道:“司馬家以‘禪讓’得國,以‘仁孝’立國,冉天王卻發布殺胡令,確實是有傷天和啊。他身死之後,胡人還尊他為天王,這更是大大傷了大晉的面子!雖然胡人在北方都快要把漢人殺得滅絕了,但咱們漢人歷來標榜仁義道德,本就該伸長脖子讓人殺,讓人屠,讓人戮,讓人滅族,怎麼可以動刀子反抗呢?怎麼可以奮起報仇呢?應該學學南渡名士,修心養性、以德報怨才對!因此冉天王真是該死啊。對我們這些不安分的逆民,也就該流放各地,分割安置,以防再生禍端,應該,應該啊!”

天下人人都知道,司馬氏是以陰謀詭計得國,史載東晉第二代皇帝晉明帝司馬紹少年時曾讓大臣溫嶠講述其祖先得國之始末,溫嶠便為他敘說司馬懿、司馬昭等如何篡奪曹魏政權、如何大行屠戮異己,司馬紹聽得忍不住雙手覆面躺倒,叫道:“若真像溫公說的,我祖上造了這麼多的孽,那我們大晉的國祚哪裡還能長久?”

連子孫都為之汗顏,則司馬懿司馬昭等的陰毒殘忍可想而知,管仲平的這段話可說句句都是諷刺。

麻公復這時已站不起身來,卻忽然放聲大笑,邊笑邊哭,陶宗孺臉色平靜有如古井,心平氣和地勸道:“麻令主,陛下的旨意已下,我們也沒辦法,不如你便接旨吧,好歹留下一條性命。”

聽了他這句話,秦征忽然對這個道貌岸然的陶宗孺生出比孫宗乙沈宗同更甚數倍的厭惡來。

管仲平冷冷道:“陶護法,你可知道圍谷之初,大秦那邊給我們開出的是什麼條件么?”摸出一道苻秦的聖旨來,道:“苻天王可沒要我們交出《山海圖》,還答應讓我們擇地聚族而居,也允許我們祭祀冉天王,甚至還答應免除桃源眾三十年的兵役賦稅,唯一的要求,就是毀掉殺胡令!嘿嘿,宗海他們大概也沒想到,胡蠻之主對待我們,可比漢家皇帝還寬容得多!”

張伯寧和陶宗孺對望了一眼,心道:“原來苻秦早和他們有過接觸了。”大晉方面只肯給個“口諭”,苻秦這邊卻還下了聖旨,顯得更有誠意。

沈宗同對那聖旨卻沒有看的意思,冷冷道:“胡主的矯詔,怎麼能叫聖旨?”

爛柯子怒道:“我們就因苻堅是胡人,所以未曾答應!可我們哪裡知道……沈宗同!你們這番到底是來救人,還是要來奪圖?”

沈宗同冷冷道:“總而言之,陛下既然下聖旨,我們便要依聖旨行事——殺胡令要毀,《山海圖》我們也要帶回去!”

雷炎怒道:“要拿《山海圖》,先問過我手中的赤霞劍!”宗極門的第三代弟子也紛紛出劍向向。

沈宗同森然道:“你還敢提赤霞劍!身為宗極門弟子竟對師長動兵器,可知這是大不敬之罪么!”

眼看大敵還在門外,北辰洞中已將發生火拚,麻公復忽站了起來,道:“炎兒!退下!”雷炎叫道:“麻爺爺……”

“退下!”

雷炎不敢違拗,收劍退下,麻公復抱着殺胡令,沉聲道:“當年晉室南渡,棄北方億兆百姓於不顧!五胡鐵騎亂我中原,那些胡人得勢之後,將我們漢人看做豬,看作狗,看作羊!對我婦女恣意凌辱,對我男子恣意屠殺,打仗之時,背後趕着一群群手無寸鐵的漢人,軍糧不夠,就殺人來吃……”

中原漢人的這些慘狀,陸葉兒還只是聽說,秦征自幼隨父親走南闖北,卻見得多了,這時聽麻公複述說中原漢人的慘狀,心自生恨,就是雷炎等人聽了亦臉現憤色。陶宗孺等卻無動於衷,都皺起眉頭,心想:“他怎麼忽然說起舊事了?”

麻公復繼續道:“中原漢人沒了朝廷的組織,胡人則相繼建立了漢、趙、燕諸國,數十年間,中原華族任人魚肉,胡人步步緊逼,那是越殺越順手,越殺越覺得漢人可欺!到後來直把屠戮漢人當做兒戲一般!更兼五胡之主,往往偏袒胡夷……”一指雷炎:“我聽仲平轉述炎兒當日所唱歌曲:‘胡人殺漢免刑責,漢人殺胡受屠戮!屍積成山血漂杵,頭掛城牆腸盤樹!’一字一句,唱的可都是如鐵事實,都是中原華族的血淚啊!”

陸葉兒輕輕嘆息了一聲,心道:“這些事情,南渡華族又有誰不知曉?爹爹平素不也常以桓溫不能北定中原為恨么?”

只聽麻公復繼續道:“這中原大地,本是我漢家之天下!但漢人越殺越少,胡人越生越多,到了羯趙稱雄之初,已是胡人多而漢人少了,更可怕的是,胡人殺漢之事還在持續,這樣無休止的屠戮,我漢家子弟又還能經得起多少年?上天何其不仁!我漢家百姓,又有什麼理由要在自己的國土上,任由這些域外遷徙來的白種胡虜屠殺?”

五胡人種,有部分固是華夏周邊的黃種夷狄,但也有一部分是遠西的白種人!秦征想起幼年時目睹的慘狀,所經之處漢人常在胡騎淫威之下惶惶不安,更有一些州縣在常年的屠殺中“漢家子弟殆盡”!

正如史書所載,當其時也:“四海有倒懸之急,中夏有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復仇之憾!”漢人的仇恨在醞釀,一股反撲的力量在屠刀之下凝聚着,他們正等着一個爆發口!

麻公復越說越激動:“五胡之中,以羯趙對我漢家最為殘酷,羯趙諸主,又以石虎最無人性,他是高興也殺人,不高興也殺人,逢喜事要殺人,逢哀事要殺人,發怒之時更要殺人——殺得北國滄涼,殺得漢種危亡!”他指着傳旨的陶宗孺、沈宗同道:“當其時也,建康的大晉朝廷,不也時時擔心胡馬南下、禍及江東嗎?”

沈宗同哼了一聲,麻公復朝天呼道:“幸!大幸啊!天公行罰,石虎這殺星終於死了!而中原的漢家子弟也再也忍耐不住了!就在這時候,我華族終於出來了一個大英雄,他振臂一呼,發出殺胡令,號召中原漢人殺胡復仇,至此中原各地,無人不戰!無月不戰!一二年間,屠羯種,滅匈奴!經過這一輪的報復,才叫五胡雜種知道:我漢家子弟被逼急了也會怒起反抗,無論是誰,激發了我華族血性那都將自取滅亡!陶大俠,沈大俠,請問,這位大英雄是誰?”

陶宗孺與沈宗同都不肯回答,他們自然知道麻公復說的就是冉閔,只是冉閔在推翻羯趙之後曾經稱帝建立冉魏政權,雖然冉魏政權不久後就因冉閔兵敗而覆滅,但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冉閔既稱過帝,大晉官方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承認他的功績,宗極門為大晉護國武宗,自也不可能對冉閔口出褒獎之語。

麻公復道:“好!就算你們忘了冉天王,可這殺胡令,總該沒有忘記吧!”猛地將一直護在胸前的“殺胡令”高舉過頂!

此令顯然是後人裝飾過,令柄有兩塊飛翼,左面飛翼刻着:“武悼天王遺制”,這“武悼天王”是冉閔死後鮮卑國主慕容俊追封的謚號,凝聚着胡人對冉閔深深的敬畏,右面飛翼刻着:世無冉閔,華夏種絕!

飛翼制式精良,材質華貴,令牌主體卻是一塊樸實無華的木板,上面刻着殺胡令正文,秦征少年時在中原四處流浪,漢族底層百姓長年受胡人欺壓,至今仍有不少人對殺胡令念念不忘,秦征也曾聽漢家父老講述過此令遺文,這時縱看不清楚字跡也能默誦:

“諸胡逆亂中原已數十年,今我誅之,若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暴胡欺辱漢家數十載,殺我百姓,奪我祖廟,今特此討伐:犯我大漢者死!殺我大漢子民者死!殺盡天下諸胡,匡複漢家基業!屠戮胡狗為天下漢人義之所在!冉閔不才,受命於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此令既出,滿洞男兒盡數肅然直立,陸葉兒雖是女子也忍不住熱血為之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