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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葉兒在秦征的幫助下剛好煉化了炎神劍氣網,打破了無聲寂境,見管仲平正伸手入潭洗去血腥,陸葉兒咬着嘴唇叫道:“你洗,你洗!你洗不幹凈的了!為了榮華富貴,你居然殺害自己的好朋友,殺害這樣的通靈獸,你再怎麼洗,這雙手也都是腥臭的了!”

“榮華富貴?”管仲平看了她一眼,神色甚是落寞,嘆息道:“我本來以為,像葉兒你這樣的人當能理解我,沒想到你終究也是個俗人。”

陸葉兒怔了:“你什麼意思?”

管仲平道:“當年師父傳我樂道,總喜歡拿夫子評論《韶》、《武》二曲來說事,總是是《韶》而非《武》,嘮叨什麼‘《韶》盡美盡善、《武》盡美未盡善’!葉兒你今日所論,亦是這等無謂的嘮叨。”

陸葉兒得乃母傳授,知道管仲平所說的《韶》是虞舜之樂章,所說的《武》是周武王之樂章,《韶》、《武》之比較,出自《論語·八佾》,依這一章的記載,孔子認為虞舜之樂章盡善盡美,武王之樂章盡美而未盡善——因武王有伐紂之殺戮,“伏屍百萬、血流漂杵”,雖建大功卻未臻仁者盡善之境,此為道德價值在樂理上之判斷,也是儒家最重要的音樂理論之一。

陸葉兒道:“大呂先生這句話,有什麼錯嗎?”

管仲平哈哈一笑,說:“三十歲以前,我也不敢說師父錯了,但三十歲以後,我才知道他錯了,而且錯得厲害!樂道之極致,便在盡美,盡善云云,實為強加之虛語,不過是聖人的嘮叨,偏偏師父老了以後也愛上了這嘮叨。師父的樂道修養是很不錯的,可惜有仁德之癖,大師兄和大晉朝廷靠得近一些,他就認為大師兄患上了‘祿病’,人前人後不認這個弟子。他本來倒也很歡喜我,可惜我心中要譜寫的大樂章畢竟非他所能想象,因此到了後來,我師徒二人終於是越來越格格不入。哼,老頭子說師兄有‘祿病’,卻不知自己有‘仁癖’,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他清過了頭,到最後終於壞掉腦子,只能整天去和一個小女孩兒唱些漁歌俚曲了!”

秦征這才想起,怎麼大呂先生有了張伯寧、管仲平這兩個及門高弟之後,晚年又忽然收了月季兒這麼一個年齡、功力都遠不相稱的小弟子,心道:“大呂先生必是臨老發現兩個弟子都與自己志趣不同,不適合繼承自己的衣缽,所以才收了季兒做徒弟。可惜他畢竟太老了,未及季兒大成就已經仙逝。”

陸葉兒道:“你所謂的大樂章,就是殺人么?”

管仲平睨了她一眼,說:“葉兒,你的資質是挺好的,可惜見識終嫌不廣!其實世間的音樂,不獨我華夏高妙,西域諸國也都有動人之樂章!五胡亂華對百姓固然為害極大,但同時也把許多精妙的音樂帶了進來。老頭子固步自封,對西域樂章總是貶為非正道,但在我看來,卻覺得西域樂章大有遠勝中華樂章之處!既然彼有所長,自當取其精華以為己用!”

秦征和陸葉兒對望了一眼,忽然覺得管仲平的志向只怕真非丁貢可比!亦難以一句“追求榮華富貴”來定他的調。

這時管仲平說開了頭,有些止不住,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顯露志向:“我所要譜寫的大樂章,就是要在一個大英明君主之下、在一個大有為朝廷之中,融胡漢之長,集中外之妙,製成一篇超邁古今的大樂,這等大事,哪裡是那個拘泥於‘盡善盡美’的老頭子所能夢見!”

他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將出來,人似乎舒服了許多,看看秦征陸葉兒似乎都被自己感染,心甚歡喜,爛柯子卻在祭台上怒吼:“就為了這樂章,你就能殺朋友、殺兄弟、殺靈獸?”

管仲平聽見這話,眼中露出幾分對爛柯子的不屑來:“在這等偉宏樂道面前,區區幾個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別說死幾個人,就是傾國滅族,又有何可惜?哼,說起來,你星弈門以天地為戰陣,以國家為棋盤,視千軍萬馬為棋子,視億兆百姓為芻狗,本該更能窺破這等狹隘的生死才對,而你卻偏偏如此心軟——爛柯子啊,這就是你終究不能超邁群倫、進入大宗師境界的原因所在了!你若總是被這些牽絆住,那將永遠登不上兵學頂峰的!”

爛柯子叫道:“若要我殺朋友、殺兄弟來登兵學之頂,這等成就我寧可不要!”

管仲平輕輕一嘆,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也是我不得不離開你們的原因了。”手一伸,說:“柯兄,你把《山海圖》提取出來給我吧,我拿了就走,不會傷害你的——唉,其實我真不想殺人。”

爛柯子怒道:“你休想!”

管仲平眼神黯淡了下來:“為什麼你們都這麼執拗呢?雲飛這樣,宗海這樣,你也這樣……”

他說著就要將“煉白簫”靠近唇邊,秦征大驚,知道他就要出手,卻見陸葉兒撐起了身子,手指有若隱若現、如蛛絲般細小的劍光發出,對準了她自己的幾大穴道,便想起當初沈莫懷也曾如此,心道:“外天兵解體!”忙攔住她:“你幹什麼!”

管仲平又頓了頓,對陸葉兒道:“小葉兒,你別亂動,我就不傷你。”

陸葉兒撥開秦征的手,道:“你現在就走,我便不動,若你敢傷害柯伯伯,我就和你拼個同歸於盡!”

管仲平笑道:“我已臻宗師境界,離大宗師境界也只差一步。你們就算完好無損,實力上也與我有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別以為你們殺了丁貢就能對付我——那是因為丁貢在遇到你們之前就已經被爛柯子所傷。以你現在的真力,就算動用天兵解體也近不了我身的,更別說和我同歸於盡了。”

爛柯子冷冷道:“加上我呢?”

管仲平笑道:“也不可能。”

秦征喝道:“若再加上我呢?”

管仲平嘆道:“秦哥兒,別忘了你師父也在長安啊,你真的要和大秦對着幹不成?難道雲笈派的興衰存亡,你就都不顧了?”

秦征呸了一聲說:“我現在就是看你不順眼,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雲笈派有什麼關係!”

管仲平又嘆息了一聲,道:“若是別人,我或許會說:取了《山海圖》,咱們一起到長安領功。不過對秦哥兒你,我知道是沒用的。你們三人聯手,若抱着必死之心,確實還可能重創我,不過那是在我取得煉白珠之前。”

洞口一個人道:“那現在呢?”

“現在?”管仲平笑道:“現在就是謝師伯親至,我也……”他的笑聲猛地停住,對洞口喝道:“誰!”

不知什麼時候,洞口斜斜倚着一個瘦削的年輕人,正是桃源群小中年紀最大的華青囊,他雙手抱在胸前,口中恭恭敬敬地叫道:“管叔叔,是我。”

華青囊在過去兩天里連建奇功,連他師父丁貢都栽在他手上,用計用毒鬼神莫測,見到了他秦征陸葉兒都喜上眉梢,管仲平卻雙眉一皺,道:“你怎麼也來了?”

華青囊道:“管叔叔忘記了?侄兒是學醫道的,那晚見了雷伯伯他們的傷勢就覺得有些奇怪了,沒錯,他們是中了毒,但我總覺得致命處不在毒,而在傷,只是當時沒人敢懷疑你——連我也不敢,所以很多話我也就只能憋在肚子里了。直到昨晚管叔叔忽然找了個理由脫隊,不知怎麼的,我就覺得事有蹊蹺,於是就悄悄地跟來瞧瞧了。沒想到,卻讓我見到了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

管仲平哼了一聲,道:“那你還想不想聽聽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華青囊慌忙搖頭:“不想。管叔叔如今身中劇毒,若再勉強演奏樂章,只怕對身體有害,我已經失去了師父,不想再失去管叔叔你了。”

管仲平哈哈大笑:“臭小子少在那裡裝腔作勢!我中沒中毒,自己清楚!”唇抵簫孔,吹奏了起來,簫聲發時,玉簫尾端的煉白珠同時發亮,爛柯子叫道:“小心!是無常調!”

秦征等心想他這一發動攻勢一定非同小可,紛紛凝神待敵,不料曲子只一個盤旋就忽然窒息,管仲平臉色一變,瞪向華青囊:“你什麼時候下的手!”

華青囊伸出了手道:“叔叔把煉白珠給我,我就告訴你,同時幫你解毒。”

管仲平瞳孔陡地收縮,冷哼一聲,身形忽然急速轉動起來,陸葉兒低聲道:“是飛天舞!”秦征心想:“要不要攔住他呢?”他不知管仲平中毒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和華青囊等聯手能否製得住他,只這麼一遲疑,北辰洞內忽然滿是管仲平幻化的影像,影像化成一排排,出現在洞壁各處,不知何為真、何為假,眾人屏息待敵,爛柯子卻已指着空中道:“他逃走了!”

果見一條人影從天窗中激射出去,跟着舞影盡滅,北辰洞內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