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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低低的,強忍喘息的痛呼,是從一個男性的嗓子里發出來的。

皮娜一時間幾乎懷疑自己正在做夢;她手腳發顫地往天台上爬了幾步,扒住圍牆,重新翻回一塊還能落腳的房頂上,伸長脖子朝遠處一望——第一個映入眼帘里的,是半空中少了一塊麵皮的老太婆。

從右眼底下一直到下巴邊上,它被活生生地撕扯下去了一長條灰白臉皮;沒了麵皮的地方,底下也沒有血肉筋骨,只有一團白茫茫的虛無。

兩側皺摺松垂的皮膚之間,少了連接彼此的那一塊,就像快要融化下滑了一樣,軟嗒嗒地在空中扇動——不對,意識力形成的肉體,怎麼會被風吹得扇動起來?

皮娜眯眼再一看,意識到了,那兩扇肉皮並非是被風吹動了,它們正在挪移着向彼此靠近,好像要重新把空缺的地方補上。

老太婆惘然不知自己少了塊麵皮似的,獃獃浮在半空;反倒是不遠處地上的那一個男人,這時才重新直起了腰,面色略微發白,抹了一把自己的嘴,難受得好像被撕去麵皮的人是他一樣。

他喘息着,痛呼聲漸漸熄滅在了嗓子里。

也對啊,皮娜恍然明白了。

二人都是意識力的高手;剛才大巫女不得已來了一次壁虎斷尾,就承受了一回難耐的痛苦——“老太婆”也是梟西厄斯的意識力,被硬生生撕下去一塊,梟西厄斯當然也要吃一個大虧。

“你幹了什麼……”老太婆張開嘴巴,可是嘴唇開合卻不靈活了,從那張一動不動、黑洞洞的嘴裡,持續不斷地傳出了需要唇齒配合才能發出的詞句。“這是……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意識力,這不是你的意識力。”

皮娜直到現在,才得空轉頭看了一眼大巫女,差點沒哧地一聲笑出來。

如果旁邊有觀眾的話,一定會覺得大巫女的戰鬥特別無聊。別看她在須臾之間就護住了自己、打擊了梟西厄斯,可是她連位置都沒動,手都不必抬一下;不,別說抬手了,海水罩子下的大巫女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出了一張高背椅子,早就安安穩穩地坐進去了。

從旁觀者的角度而言,這戰鬥確實沒有多少觀賞性。

不過這個椅子……倒是跟人偶師的做法蠻像的。皮娜心情略有點複雜地,想起大巫女曾在那一個以瘋狗之號聞名的人的頭腦里,度過了那麼多年;他們肯定多多少少有點互相影響了吧?

“不是我的,那怎麼了?”大巫女平靜地笑了笑,“它能為我所用,很奇怪嗎?”

“據我所知,能夠拿走、吸取掉別人意識力的,只有‘萬千世界移轉夢’的意識力構成之一,化形為了一個導遊。”老太婆的嘴巴圓圓張着,“你怎麼拿到手的?它怎麼會被你所用?”

“你這人也不知道是求知心強,還是單純過了頭,”大巫女倒是不耐煩了,“我會告訴你啊?”

她雖然不肯說,但皮娜卻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巫女剛才臨時從人本身上撤回了好幾份“祈禱之力”,一定就包括了那什麼導遊之力吧?

聽上去,那個“導遊”的力量好像很了不起,連梟西厄斯都拿它毫無辦法,可是竟也被大巫女拿到手了……

皮娜還在肚皮里給自己做現場解說呢,不料這一個念頭沒轉完,眼角餘光里已是一花;心知不妙,她頓時叫了起來:“當心,他——”

僅僅是三個字的時間,在哪怕是被削弱了的梟西厄斯面前,也足夠久了。

在皮娜的三個字里,那一個男人就已經跨越了空地,腳步接連踩在枝杈橫生的鋼筋樓板上,彷彿被風托起來似的撲上了天台;明明僅是一個人的軀體罷了,卻在那一個剎那間,遮蔽得天日暗沉。

那一個剎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動用了什麼手段,其實皮娜根本不知道了。

她的戰力水平相較而言太低,壓根就看不清對方的攻擊;即使死攥着一個要留下來看情況的念頭,身體肌肉卻如同驚兔一般不受自製,倉皇后跳了出去——然而她在本能的驚恐下,忘了這棟樓只剩一個框架了。

在從頂樓大洞里筆直跌下去的時候,皮娜朝大巫女投去的最後一眼裡,看見後者已站起身,迎上了梟西厄斯的身體管家;飄飄揚揚的頭髮,漫開了一片金色霧氣。

她要與梟西厄斯控制的身體管家,硬碰硬了?

這個念頭才從腦海中划過,皮娜就已經看見了朝她筆直打上來的地面;殘樓地面上儘是折斷的鋼筋、磚石、裂洞與一截截的牆根,她再也顧不上天台的戰鬥了,拚命在空中一扭身,伸手抓住了一根垂盪的電線,穩住身體,這才沒有叫自己被建築廢料給拍死。

她還不等落地,只聽天台上勐然一震,伴隨着一道沉重的交擊聲,無數灰石沙礫紛紛而下,整棟殘樓都開始搖搖晃晃了;皮娜心中一驚,奪步就衝出了樓,仰頭一看,正好能看見大巫女筆直站在天台上的側影。

那個男人——真不可思議,梟西厄斯真的有降神在他身上嗎?——好像一顆被擊個正着的棒球似的,從天台上被打進了半空里,四肢還徒勞地朝前伸着、盪着,似乎還想抓住正迅速遠去的天台。

老太婆被他指尖抓過了邊緣,擰着身子一轉,還不等跟他而去,卻又被另一股力量給扳正了身子,仍舊木獃獃地浮在半空里。

“你想把它拿回去?”大巫女將亂髮撫回耳後,遙遙望着那個落了地的男人,說:“你問過我同意了嗎?”

皮娜差點沒忍住嗓子里的一聲喜悅尖叫。

看來老太婆不僅僅是被扯下了一條,整個意識力形體,恐怕都已處於大巫女的掌握之下了。梟西厄斯的身體管家,既沒法把它叫回去,想要以武力衝上來搶,卻也被大巫女給擋下了……但是現在還不能高興;梟西厄斯的手段與神通太多了,僅僅是一擊失手,根本還不能說明大巫女就穩佔了上風。

那麼多千奇百怪的進化能力……就算去掉了兩百來個,誰知道他還有多少?

皮娜喘了口氣,腳下開始輕輕地往後退。

或許正是因為梟西厄斯的手段廣、神通多,她在一旁上躥下跳才能一點事都沒有——梟西厄斯大概覺得他沒有必要,也想不到,要抓皮娜;她這樣的小角色,在他眼裡怕是沒有一點分量。

絕不能給大巫女拖了後腿……

皮娜頓住了腳。她剛才正好繞過了一個樓角,從她此刻所在之處,她既看不見身體管家,又看不見大巫女了,只知道身體管家似乎又一次上了天台;然而在這時,牆後荒草一動,露出了一張雪白狹長的臉,正好直直對着皮娜。

等等……

此時此刻正在天台上與梟西厄斯陷入第二次交鋒的大巫女,難道真的還能抽出餘力,來控制這附近的人本嗎?

皮娜迅速抬頭看了看天台;天台上正好這時炸開了一大朵棉花糖似的雲朵,將半空都包裹吞沒了進去——只看那雲,根本猜不出梟西厄斯用出來的,究竟是什麼能力。

大巫女還好嗎?

她再低下頭時,發現那一叢荒草叢後,已經站起了一個雪白細長的人形,正朝她的方向,長長地伸出了腦袋。

……果然,它可以自己行動了。

皮娜咬回去了一道顫顫的吐息。她知道人本是對攻擊免疫的,不知道她能不能用一些束縛性的道具,將人本遠遠地就困住……即使是束縛性道具,她也只有一個非常基礎、非常普通的,【套牛圈】。

“一個”【套牛圈】。

皮娜舉起【套牛圈】的時候,從殘樓內外,遠遠近近地,又站起來了三四個人本,都面朝著她的方向。

她愣住了。

大巫女一人抵抗梟西厄斯,尚且能將對方打得連連失利後退;可是自己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難道要反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向大巫女求救?

皮娜都快把腮幫子咬出血來了。她一邊甩起了【套牛圈】,一邊四下迅速看了一圈;緊接着,【套牛圈】沒有劃破空氣撲向人本,反而勐地被主人一拽,與主人一起逃向了樓房後方的空地。

幾乎在皮娜腳步剛一邁開的時候,她就聽見了身後人本們追上來的輕微嗒嗒響聲。

她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戰力低,即使卯足了勁兒,要將距離拉長,要將大地縮短,卻仍然在幾個呼吸之間,就被人本的腳步聲給淹沒了。

皮娜勐地抱起了頭,好像這樣就可以延緩被人本們吸收她的速度。要強迫自己死到臨頭也不喊出聲求救,實在是太難太難了,她不管再怎麼努力,依然聽見了自己鼻腔里顫顫的哭腔;皮娜一咬牙關——這個時候讓大巫女分心,就等於是送她去死。

然而人本的擁抱卻沒有從背上傳來。

一隻一隻雪白的腳,從她身邊兩側奔襲而過,竟沒有一個人本停下來看皮娜一眼。

皮娜愣愣地抬起頭,看着那些人本的背影在一眨眼間就跑遠了——它們一個接一個地沖向了地平線上幾個剛剛露出頭的進化者人影。

是林三酒他們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