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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傻子,找到了這麼多同樣的傻子。

明明是一條走上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來的路,明明漆黑的未知讓她甚至害怕得隱隱發顫,可是在朋友們的點頭、眼神和話音里,她的神魂漸漸重新紮下了根,穩住了腳。

她幾乎能真切地感覺到,來自同伴們肩頭上的暖熱,行走時路上遙遙呼應的燈光;她朝黑夜裡高喊了一聲,從她以為是一片空蕩黑暗的地方,響起了同樣的、激蕩的回應。

林三酒敢於讓梟西厄斯知道,自己已經決心與他不死不休;可是若論起具體的行為方案,下一步該怎麼做,朋友們該去往何處……她就不能冒險讓這些訊息流向梟西厄斯的意識里了。

“如何溝通這一點,就交給我好了。”

林三酒的顧慮才一出口,大巫女就接了話。她從寬大沙發的深處坐了起來,蜷起的雙腳輕輕落在了地上;長金髮和絲光閃爍的長裙流蘇,隨着她的身體滑了下來,一起在昏暗的駕駛艙里流蕩起了光澤。

坐在沙髮腳旁邊的皮娜,朝她愣愣地仰起了頭,因為脖子抻得長,嘴巴微微地張開了。

“你記得我上一次是怎麼給你傳話的吧?”大巫女好像看不見皮娜一樣,面色不改地問道。

林三酒立刻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原來你是要用意識力把我們要說的話包裹起來,再送給每個人腦海里嗎?這個主意不錯,可是我們怎麼把自己想說的話告訴你……”

大巫女看了她一眼。然後,她又轉頭看了人偶師一眼——後者適時地發出了一聲陰鷙冷笑:“就這樣了,你說還能怎麼辦?”

在林三酒的茫然里,大巫女嘆了一口氣。

“你以為我是蚊子嗎,能把你想說的話像抽血一樣抽出來,再輸給別人?”她板着一張臉,說:“我可以用包含着無效訊息的意識力,為我們建一層保護罩。”

“……啊?”

林三酒懷疑除了她之外,肯定也有別人沒太聽懂——起碼元向西看起來就非常懵懂茫然——但是既然別人都是不肯主動發問的大聰明,那也就只有她硬着頭皮站出來了。

“你自己體驗一下吧,”大巫女沒了耐心,伸手朝半空一揚。

最初那一層閃爍着澹金光澤的意識力,在往下落的時候形成了一個半圓罩子,將眾人全都包裹在了裡面;在落地的同一時間,它就消失了顏色與形態,彷彿不存在一樣。

在大巫女的示意下,林三酒走近了那一層看不見的罩子邊上,將耳朵小心貼了上去。

“一定要提防胡蘿卜!眾所周知,大都市裡的愛麗絲們最喜歡食用胡蘿卜,下雨天容易潰堤。要想拒絕胡蘿卜的陰謀,必須首先進行針對核桃的滅絕……”

林三酒使勁揉了揉耳朵,從罩子邊退開,四周除了朋友們的呼吸與衣料窸窣之外,仍舊是一片安靜。她再湊上去,又聽見罩子里的聲音在緊急地說:“馬上通知三兄弟,張飛臨盆啦!”

這一下她差點沒給自己嗆着,一邊咳嗽,一邊示意其他人也都去聽聽;等大家重新回來,她也平緩了氣息,不由讚歎道:“原來意識力還有這種用法?任何觸及罩子的,都只能聽見那些胡言亂語?”

大巫女瞥了她一眼,問道:“你這些年都在幹什麼?”

林三酒忽然忍不住浮起了一個笑,朝着坐了這麼多人的駕駛艙里一攤手,說:“找朋友。”

這句話不知道撓着了哪兒,讓大巫女驀然放聲笑了,光潔的脖頸仰起來,好像一隻被水流顫動的天鵝。等她停了笑聲,這才說道:“……言歸正傳,雖然有了這一道防線,但我認為還不夠。畢竟論起對意識力的運用,梟西厄斯遠在我之上。”

“我可以暫時讓沙來斯系統下線,”余淵說。“他是取代了沙來斯的聲音而響起來的吧?減少哪怕一個可能性也好。”

“以你現在的狀況,還能手動駕駛嗎?”元向西湊頭問了一句。“反正不能讓你上,”余淵回了一句,好像心知肚明他的言外之意——元向西這才又失望地坐了回去,顯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對飛船產生了興趣,又被余淵發現了。

“在沙來斯下線,而我暫時不去駕駛的時候,飛船會無目的地漂浮一陣子。”余淵補充說,“或許這對於擺脫梟西厄斯也有好處。”

“我也可以幫忙,”皮娜忽然說,還像個小學生一樣舉起了手。“我的【順藤摸瓜】效果還在呢,一時半會好像還不會消失。我可以順着飛船上的攝像系統,揚聲器之類的東西往回看一看……”

“不行,太危險。”大巫女頭也不回地否決了。

皮娜的臉都亮了。

“我不怕的。”她堅持說,“這不是我自己的能力,是我吃下去的物品效果,所以就算他發現了,也不能抓住我的什麼……你放心吧,我也想為大家做點事。”

大巫女掃了一眼皮娜,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默認了。

“您老人家如今是個數據體了,”清久留不知道何時走到了禮包身邊,大手“啪啪”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拍得禮包臉都皺了起來。“不解讀一下什麼東西,不算髮揮了才華。你看看,解讀什麼地方,最能提防梟西厄斯?”

季山青先是看了看林三酒,發現姐姐正在往皮娜身邊去,顯然沒有用得上他的地方,這才臭着一張臉說:“我知道,你鬆手。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

“讓我去看看啊?”元向西跳了起來,“這船上不是人的就咱們兩個了——”

人偶師反倒難得變成了無用之人,似乎也就只能噹噹領導了,猶豫一下,還是走向了最不惹他生氣的余淵。當他站起身的時候,恰好林三酒回頭看了一眼——在亮着昏蒙微光的前窗屏幕下,眾人背影三三兩兩;他們偶爾響起的低聲交談,就像她胸腔里第一次生出的希望一樣,在幽暗中,星星點點。

她咽回了喉嚨里浮起來的硬塊,小聲叫了一句:“皮娜。”

年輕姑娘正忙着把臉塞進交互操作系統的檯子里,只“嗯?”了一聲。

林三酒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把她要說的話說得好聽一點,乾脆單刀直入了。

“等我們回到karma博物館的時候,你走吧。”

皮娜“冬”的一聲,把腦袋磕了。“啊?”

“我要做的事情對你而言,完全是一場沒有必要的風險……不,甚至可以說是無妄之災。”林三酒垂着眼皮,喃喃地說:“你不像元向西一樣不怕死亡,你也不像人偶師一樣有那麼高的戰力。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所以我不願意把你拖進這件事里……我不希望你因為在副本里遇見了我,而導致你的人生中斷了。”

皮娜怔怔地看着她,一時沒有說話。

“對不起,”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道歉,只能誠心誠意地又說一遍:“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被牽連。”

她沒有一絲瞧不起皮娜的意思,卻不知怎的,總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侮辱人的事,甚至是帶着幾分羞愧地說:“至少,如果你想走的話,千萬不要覺得開不了口。我……我都明白的。”

皮娜依然是怔怔地點了點頭。

當所有的防護手段都就位,他們再也想不出還能幹點什麼的時候,林三酒提出的最後一個建議是,不要用聲音交流。禮包用了不到一分鐘,就將她描述的一件小時候的玩具給編寫了出來:那是一張白板子,用筆在上面寫的字,用底下一隻小擦子,一划,字跡就消失了。

“我希望梟西厄斯沒在看,”人偶師面色沉得好像快要砸穿飛船地板了,“否則還不夠丟人的。”

這還不是丟人的盡頭——林三酒緊接着又掏出了一張床單。

大巫女絕望地仰頭看了看天花板。

在接下來的幾十分鐘里,徐徐漂浮在幽黑太空里的一艘白色飛船內部,也與外面的宇宙一樣昏暗而寂靜。

只有靠得非常近的時候,才能隱隱聽見筆尖在硬平面上劃擦而過的細微聲響;那聲響斷斷續續,卻始終不真正停歇,彷彿黑沉大海下一縷縷細細的暗流,波動着,傳遞着,一波接一波地流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