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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以前,若是有人叫林三酒猜上一萬次,她也猜不到自己能看見這一幕。

在人偶師眼裡,人類大概可以分成三個類別:第一種是垃圾,偶爾出現一個能回收利用的,就做成人偶, 或者當個跟班、打個下手的,比如波西米亞;第二種也是垃圾,就像用來送禮的點心盒,包裝精美,或許還能用來裝個雜物, 但不改其垃圾的本質,比如斯巴安。

第三種依舊是垃圾,屬於生活中沒法擺脫的日常廢棄物,總扔總有,這個類別底下,目前暫時只有林三酒一人。

林·日常廢棄物·三酒想不到,在她被人偶師稱為“貓三狗四、雞零狗碎”的朋友中,居然出現了一個讓人偶師沒法作垃圾分類的人——余淵。

在余淵的話音落下後,餐廳那一息寂靜,卻漫長得令人看不到頭。

人偶師定定地看了一眼余淵,彷彿在衡量着眼前的人值不值得自己對他張嘴說話;過了幾秒,他似乎下了決定——不值——轉過頭,沉沉地對林三酒說:“你解釋一下。”

“由你來解釋比較好,”余淵贊同了一句,是沖林三酒說的。

人偶師從餘光里刺了他一眼,余淵不太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

林三酒一邊緊急思考着有什麼不能說的地方, 一邊不是很流暢地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她今天講的話未免有點過多了, 話一說完,還趕緊掏出水瓶喝了幾口水。

正如以往一樣, 她哪怕是喘個氣,都能讓人偶師生出煩躁,何況是這麼長一番話;他果然躁怒起來,語氣陰鷙地笑了一笑:“你到底是幹什麼來的?你究竟是白蟻還是蟑螂,看見一隻你,後面就還有你的一大群?”

林三酒臉皮都麻了,正要硬着頭皮咕噥幾句“你也不能太孤僻”之類的話,余淵卻自然而然地接過去了話頭:“我明白,畢竟是你的飛船,莫名其妙出現了陌生人,當然是不大舒服的。”

作為船主,喬坦斯挪了挪身子,最終還是明智地決定什麼也不說。

人偶師慢慢地朝余淵轉過了頭。

“我從數據體恢復成人身,也算得上是一段挺艱險的經歷了,還真沒法選擇我最終出現的位置……噢,說起數據體,她剛才好像沒說到這一點,我頭腦里還存了不少沒有被大洪水沖走的數據。。”

余淵好像天生有一種本事,就是能讓情勢鬆弛、讓局勢降級——林三酒不願意去想,這一點是不是跟自己正好相反——不論是他的語氣、措辭、神態還是氣質,只要他願意,似乎都可以變得像慢春風一樣輕緩,像剛放的浴缸水一樣溫熱,在察覺不到的時候,人已經被浸潤得放鬆了幾分。

人偶師居然……似乎也不例外。

“其中有一部分數據或許你會比較感興趣,我聽小酒說你對遠程操縱之類的能力很有造詣?”余淵說著,沒等人偶師作出回應,搶先問了一句:“我們找個地方坐着說話吧……你常喝什麼酒?”

人偶師不愧是人偶師,完全是一座溫室效應也不能立馬融化的冰山,只冷冷地盯着他——余淵又問道:“威士忌行么?我一般喝威士忌,正好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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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作為數據體被困在【eBay】里的時候,怎麼帶東西?”人偶師這話完全是為了刺人而說的,冷笑着問道:“一段數據信息,還需要裝成人一樣喝酒么?”

別看他又躁怒又不耐煩,卻還是把關鍵信息都聽進去了——林三酒想到這兒,腹誹了一句。

余淵絲毫不受冒犯,實事求是地說:“那時雖然可以,但是不需要,特別麻煩。要現編寫出一具人類身體,喝完之後得想辦法把酒從身體里處理掉,最重要的是,作為數據體還體會不到任何愉悅感。不過做人的時候,我偶爾喜歡喝一杯……唔,果然在,還沒開過呢。”

閑聊着,他還真從容納道具里掏出了一瓶——林三酒發誓,余淵簡直就像是事先準備好了要打攻堅戰才來的一樣——通體漆黑的威士忌。

人偶師對任何人類之間的正面聯繫都充滿厭惡,但是他仍舊具有智識方面的求知心,而余淵就正好擊中了一個模糊的灰色地帶。

他半個小時之前還不算人類,是個人偶師印象中毫無情緒和情感的數據體,“人味”好像不那麼重;他既不提林三酒,也不提接下來是否要一起旅行之類的敏感話題,只聊一些現實的、技術性的、智識上來說比較有意思的問題,比如控制一具人身與控制一個人偶之間的共通與不同,比如數據庫中對於一些進化能力的使用技巧,如何觸發加速進化……

林三酒覺得自己彷彿在親眼目睹一場大師級的演奏;她只能坐在原地獃獃地瞧。

余淵管喬坦斯要了兩個杯子,四下看了一圈,目光從在場的活人與人形物品身上轉了一圈,彷彿覺得他們存在的方式不太令人滿意似的,沖人偶師問道:“你覺得哪裡比較安靜好說話?”

人偶師想了想,一言不發,轉身就朝門口走了過去——若不是他那極其輕微的一擺頭,恐怕林三酒還要以為連余淵也失敗了;後者大步跟了上去,酒杯和酒瓶撞出了輕響。

手上都佔滿了,余淵以一隻腳抵着門,在臨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對林三酒笑着說:“把【eBay】給我。”

“啊?噢,”林三酒如夢初醒,趕緊過去,將兩個【eBay】都塞進了他的衣袋裡;隔着余淵肩膀看了一眼,人偶師如同一團最終沒有釀成風暴的沉重烏雲,在走廊盡頭徐徐散去。

“你這也太會套近乎了吧,”林三酒喃喃地,近乎佩服地說。

“不然你我是怎麼成為朋友的?”余淵毫不自謙地說。

“我以為是因為我……”

余淵笑了一聲,走了;林三酒走回餐廳坐下,仍感覺不太真實。

“剛才……是怎麼回事,”喬坦斯喃喃地說,“為什麼人偶師……大人,這麼平靜地就……走了?”

她也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