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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什麼?”梟西厄斯饒有興緻地問道。

……林三酒覺得自己不是在主動偽裝成人偶了。她的恐懼已經將她凝固住了,她現在哪怕想要動一動,她也找不到一塊能動的肌肉。

怎麼回事?

她剛才不敢一直盯着元向西看,一見他果然拖着毛線娃娃走來了,林三酒就趕緊轉回了眼珠,又坐成了一個人偶的姿態。

林三酒的耳朵里是元向西“沙沙”的腳步聲,目光始終籠在梟西厄斯的背影上,看着他一點點剖開人偶師面前的空氣——然而就像是被人剪去了一截膠片似的,上一秒梟西厄斯仍舊背對着她,下一秒他忽然已經正面對着二人了。

中間的過程,竟然完全不存在。

明明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但林三酒卻壓根沒有看見那一個循序漸進的轉頭過程——他怎麼辦到的?

任何動作都需要時間;不需要過程就可以完成某個動作,豈不等於梟西厄斯可以跳過時間嗎?

林三酒理解不了,她也分不出心神去想了;此時她心裡只有一個越來越強烈、幾乎快要取代心跳和呼吸的念頭:她現在冒冷汗了嗎?人偶是不該出汗的吧?

“我……”元向西在兩三步遠的地方剎住腳,一時又慌又茫然,問道:“你在問我?”

梟西厄斯保持着笑容,沒答話。

“我也不知道,”元向西的氣息微微發著顫,好像勉強維持住表面正常,已經快要讓他發瘋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睜開眼睛,到處都是陌生的,從沒見過的東西……可我知道底下都藏了一個什麼含義的,我必須破解開真相,否則我就……我就要……”

他鬆開了毛線娃娃,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在林三酒身邊蜷了起來。

沒了支撐,毛線娃娃軟軟地歪倒下來,頭顱正好倒在林三酒眼前。僅僅過去了一兩分鐘,娃娃身上的毛線卻已經四面開花式地被抽散開了十幾處;被扯松的毛線彎彎繞繞地,露出了底下黑漆漆的空洞。

假如余淵變成了一個用毛線編織起來的娃娃,那麼當這個娃娃的毛線被完全扯散的時候……娃娃,也就是余淵本身,不就不存在了嗎?

林三酒祈禱着自己不要冒汗。

“那你拿上毛線娃娃幹什麼?”梟西厄斯安靜地問道。

元向西茫然地看了看娃娃,又轉頭看了看林三酒;她的心立刻懸了起來。剛才林三酒只靠眼神示意,根本沒法告訴他梟西厄斯才是敵人,萬一他提起自己……

元向西咽回去了半聲嗚咽,說:“因為我要破解開真相,我要弄明白我是什麼,這裡是什麼,你們都是什麼……”

梟西厄斯從鼻子里嗤笑了一聲。

“那請你繼續吧,”他頗有禮貌地點點頭,重新轉過頭——這一次是有過程地、正常地轉過了頭——再次舉起了尖刀,對準了人偶師的臉。

林三酒立刻抓住了毛線娃娃的手。

她一向不是那種運籌帷幄、思謀深遠的人,她遇見危機時的辦法,就是見機行事,臨機應變:當她剛才示意元向西走過來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下意識地想要將人聚齊起來;等人走近來了,林三酒卻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這個辦法究竟能不能解救所有人,她不知道,但她除此之外無路可走,只有試一試了。

一邊盯着梟西厄斯的動作,她一邊迅速用娃娃身上松出來的幾根毛線,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元向西抹了一把眼睛,抬起頭,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好像只要他盯得夠緊、時間夠長,他就能看出一個什麼真相似的。

林三酒沖他作了一個“抓住我”的口型。

儘管【概念碰撞】將元向西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恐慌與迷惑里,但他的頭腦卻仍沒有受到影響;頓了一頓,元向西又看了一眼梟西厄斯的背影,也不知道思考了一番什麼,最終還是輕輕抓住了林三酒的手臂。

自從尖刀現形,到現在才一分鐘,但林三酒知道,她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梟西厄斯剖解挖走人偶師的能力,恐怕不會用上太久;無論如何,她都絕不能讓梟西厄斯成功——也就是說,她最好的行動時機,就是現在。

元向西的手才一握住她,林三酒立刻將雙手砸向了地面。在拳頭剛剛擊破地板表面的那一瞬,她已經伸開雙手,發動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而且這一發動,就沒再停下。

在那一瞬間里,一整塊地板都在她身下被炸成了齏粉;好像世界忽然拉不住她了,林三酒帶着元向西、毛線娃娃,一起筆直地落向了飛船地面下方的昏暗裡。

她跌向哪,【畫風突變版一聲叮】就緊接着炸碎哪裡,沒有任何東西能接得住他們,只有一層層被不斷爆破開的碎塊與齏粉,在他們下落時滾滾升騰而上。

林三酒在掉下去之前看見的最後一幕,是梟西厄斯驀然扭過來的臉,以及他腳邊的人偶師。

明明是平時只需幾步就能跨越過去的距離,如今卻像是隔了天塹。

“現在!”意老師突然急急叫了一聲。

與此同時,林三酒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他們身下連續不斷的昏暗被炸碎了,驀然撲上來綻放開的,是一大片明亮得刺眼的天光、急流卷打的烈風——飛船底部終於被打穿了。

林三酒的反應若是慢上半秒,他們就會直直地跌向千米下的大海,徹底與人偶師斷開一切牽連。

就好像她已經為了這一刻反覆演習了無數次,一輩子都在做準備似的,在那一瞬間,林三酒的意識力如蛟龍一般洶湧撲上,張口就咬住了飛船破洞的邊緣,在三人馬上要跌下去的時候,將他們給牢牢掛住了。

“抓住了,”意老師不需要呼吸,聽起來好像也快喘不上氣了:“剛才元向西嚇得鬆手了,幸好我用另一股意識力,及時把他們倆都抓住了。”

高空強風筆直地湧進了飛船里,一時間,就算是被吊在船下的林三酒,也聽見了飛船內部一遍遍響起的尖銳示警聲。失去了氣壓平衡後,亂流像是復仇一樣劇烈顛簸着飛船,飛船一會兒鼻尖朝下地往下跌,一會兒又搖搖擺擺地往上升,彷彿正在一根看不見的鋼絲上努力維持平衡。

林三酒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總算踩住了一股氣流,拚命用意識力將自己吊了上去;一邊眯眼朝飛船里張望,她一邊又投上去了一股意識力——這一次, 她的目標不是飛船了,而是頭上咫尺以外,仍然在地板上掙扎不醒的人偶師。

在如此洶湧的亂流下,哪怕是梟西厄斯,想要再繼續像刻雕像一般,穩穩地在人偶師身上剖割恐怕也很難了;只要一抓住人偶師,林三酒就會立刻鬆開吊住自己一行人的力量,靠地心引力從梟西厄斯手裡逃掉。

“可是,萬一抓住的反而是梟西厄斯怎麼辦?”意老師叫道。

對於這個問題,林三酒沒有答案。

她只有靠自己近乎野獸一樣的本能,讓投入飛船內的意識力,像獵犬一樣尋找那個冰涼的、昏迷的、在夢裡掙扎的人偶師——事實上,她也真的找到了。

當林三酒終於將一個人影拉下了飛船洞口時,她差點湧出眼淚來。

就連下墜也無法驚醒的人偶師,比人偶更像一具人偶地跌落下了高空;他身上的羽毛,香粉氣,皮革裹着的寒涼,一瞬間漫漫揚揚地張散在了高空里——又被林三酒一把抱住了。

“意老師,”她在腦海中叫道,“鬆手吧!”

命令落下了,一行四人卻仍舊在飛船下掛着。

“……意老師?”

“我……我松不開了,”意老師低低地說,帶着幾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