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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看來,羅希奭正在御史台殿院大牢中準備對王忠嗣用刑,高力士會這麼巧趕來,正是因為他將王忠嗣托小吏從獄中捎帶出來的血書上呈天子,這才奉聖命趕到,救下了王忠嗣。結果,王忠嗣在尚未面見天子時就已經昏厥了過去。興慶殿中,趕來的太醫署御醫為王忠嗣診斷傷情病情,解開其衣襟的時候,就連素來心腸冷酷的李隆基,面對那左肩上大片尚未結痂就再度化膿潰爛的傷口,亦是忍不住別過頭去。

於是,一時間風雲陡變,王忠嗣被天子命人留在宮中,派出了幾個信得過的宦官以及太醫署的御醫精心調製,至於羅希奭反而成了階下囚。而此時距離王忠嗣被人押進長安,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哥舒翰亦是讓心腹潛入長安厚賄高力士,托其轉呈了自己的一封血書,痛陳王忠嗣冤枉,將這位主帥平日的言行舉止一一羅列,懇請代主帥受過。此事並未聲張,李隆基也很讚許哥舒翰這樣不求名的行徑,於是態度上更有了微妙轉變。

面對這樣的情勢,張博濟根本就不敢告訴李林甫,卻經不住自己的小叔子李岫原本就是個沒成算的人,竟是慌慌張張在父親面前一嗓子嚷嚷了出來。於是,李林甫哪裡還有心思安心養病。吉溫死了,楊慎矜和王鉷同歸於盡,羅希奭下獄,楊釗翻臉不認人,自己身邊能用的人固然不能說是沒有,可心狠手辣而又能夠入天子眼緣的,竟是一個都找不到。就連他相交多年的蕭炅,竟然也無巧不巧在這個緊要關頭再度“病”了!

“牆倒眾人推,都以為我李林甫撐不過這一關了……說什麼作孽太多,天理不容,笑話,我李林甫多年來獨立支撐朝政,做了那麼多事情,人人就都眼睛瞎了,不見我的功勞?這麼多年來倒下的忠臣良將難道只是一個兩個,從前就不見天譴,不見民憤,今天輪到王忠嗣了,就突然有天譴,突然有民憤了?”

見身前的兒子女婿面面相覷,全都不做聲,李林甫突然發狠地說道:“裴寬老實了這麼多年,這次為何會突然大張旗鼓?他一個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肯定是有人在背後唆使他,必定就是杜士儀無疑!他和王忠嗣多年來互換兒子教導,相交莫逆,這次能夠在長安掀起如此聲勢,當然是他搗鬼……”

話沒說完,張博濟就低聲說道:“就在王忠嗣進京之前,杜士儀的幼子杜幼麟曾經多日告病,羅希奭一度登門想把人弄到御史台來訊問,可後來王忠嗣押進京,緊跟着就是裴寬強諫,一大撥人一擁而上地彈劾,這才沒顧得上……”

“愚蠢,當初羅希奭有膽子去對王忠嗣用刑,就沒膽子找個辦法從杜家下手?如果能抓到杜幼麟的把柄,杜士儀這個當父親的能坐得住?”

李林甫聲色俱厲地喝了一句,緊跟着就只覺得喉頭又是一陣腥甜,按着胸口硬是將其咽了下去,他見四周圍儘是一副找他拿主意的臉,他不禁長嘆了一聲,知道這時候再說其他的不過是徒勞。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方才開口說道:“博濟,你親自去一趟楊家,替我請楊釗到家裡來一趟。”

話音剛落,李岫就驚呆了:“阿爺,那楊釗分明已經對你磨刀霍霍,你還要見他幹什麼?”

“蠢貨,要是你們一個個都有出息,都不用我庇護,我要見他幹什麼?還不是為了你們!”

這些年他姬妾眾多,兒子女兒總共加在一塊已經到了半百之數,孫輩就更多了,他自己甚至都認不全。倘若他真的倒了,眾多子女兒孫難道要任人宰割?想到這裡,李林甫不禁生出了一種深深的悲哀。要和楊釗這樣一個昔日他完全看不上的傢伙簽訂城下之盟,那簡直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一手炮製了諸多大獄的羅希奭進了御史台大獄,當然有好事的百姓燒起火堆,猶如過年一般在其中丟入了竹節。這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四處響起之際,官宦人家固然不敢這樣明目張胆,可閉門慶賀的也是大有人在。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悄然出城,去祭拜已故太真娘子的消息,自然顯得不那麼引人矚目。不論是楊釗還是李林甫,全都沒那餘裕去注意兩個女人。

站在那座子虛烏有的墳墓之前,玉真公主只覺得百感交集。這次長安城中的一連串事變,她看似是旁觀者,其實卻是真正的參與者,她提供了地方給赤畢、虎牙和固安公主悄悄商議應該聯絡那些人,應該按照什麼樣的順序上書,這樣才能造成最大的轟動,而且那神乎其神出現的兩句詩,也是出自她偶爾一句建議。

只因她曾經在隨同司馬承禎煉丹時,見過一種奇異的見水現字,天干則消的現象。而那滿城貼遍的針對李林甫的檄文,誰也不知道僅僅是出自兩個婢女霍清和張耀之手。

“玉奴,我和元娘一塊來看你了。”玉真公主扶着固安公主站在那座看似肅穆,其實卻滿是說不清凄涼的墳墓前,想起如今長安城中煊赫已級的楊氏一門,她不禁牽扯着嘴角笑了笑,“能夠離開長安這座牢籠,你如今一定過得很自在,很逍遙,有時候我也恨不得像你這樣,拋開礙事的身份,和你一塊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我終究還是放不下。只是這一次,我卻也真真切切體會到了,我的祖母和姑姑當年那煊赫的權勢,究竟是何等滋味。”

她們此次不過是背後煽風點火,可想當年的武后和太平公主,卻是在台前風光無限,翻手為雲覆手雨!

“我們哪有則天皇后和太平公主那樣的野心,究其根本,我們只是為了自保而已。”固安公主輕輕說了一句,不再年輕的臉上卻洋溢着非同一般的信心,“我們也並不想證明給別人看,誰說女子不如男,我只是想讓人瞧瞧,沒有男人,女人一樣能夠過得很好!”

“你啊,怪不得李魯蘇到了長安城之後,甚至都不敢見你,在路上偶爾遇見都繞道走!”

玉真公主不禁啞然失笑,正要繼續揶揄幾句,她的眼角餘光突然瞥見霍清從墓園入口匆匆而來,到近前屈膝一禮,低聲稟報道:“二位貴主,張博濟去了宣義坊楊釗的宅邸,不久之後,楊釗就跟着他去了平康坊李林甫家。”

“人之將死,李林甫是想試着看看能不能拿最後的籌碼籠絡楊釗,等他不在之後,照顧一下他的家小和黨羽,只可惜,他看錯人了!”固安公主輕蔑地冷笑了一聲,隨即淡淡地說道,“他這次損兵折將,要周顧的地方太多,甚至都沒注意到陳希烈。這位左相不顯山不露水,可那些彈劾李林甫的人中間,卻還有他的手筆!牆倒眾人推,他當年得了裴光庭多少好處,裴光庭死了卻不曾說過一句公道話,現在還指望自己有什麼萬一,家人能夠得到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