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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嗎?”秀秀的手觸碰到我臉上纏繞的紗布,指腹磨過布面的粗礪之音,慢而平緩,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但是她知道,我此刻已經緊張到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當紗布被解開,刺目的光線從眼底湧進。

白茫茫一片,好像我腦海里最後的一點記憶,也是這樣刺目。

睜不開眼睛,毫不柔和的光束cìjī地眼淚一直在流,從眼眶流到下巴,酸澀的緊,彷彿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闔眼睡覺了。

她不說話,我只能嘗試把眼睛睜開。

這些個破紗布陪伴了我整整半年,一時間掙開束縛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據說,我是在落瑤台練舞的時候摔下去了,所以把臉摔壞了,因受了驚嚇故將近好幾個月都發不出聲音,直到前幾天才能開口說話。

是該有多蠢才會在練舞的時候把自己從極高的地方摔下去?

他們的說辭,我自是不信。但我的腦海里卻也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記得,只能依稀想起自己確實是從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了,而且,應該不是因為意外,是因為我想這樣做。

有宮人說我把腦子摔壞了,不僅是我,南靖的王上將我這麼一個廢物養在宮裡,也是因為腦子壞了。

南靖的皇宮我不熟悉,連他們有時說起家鄉話時的口音我都半分聽不懂。我不是南靖人,可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找了最好的大夫給我醫治,當我問他時,他也只會會摸摸我的頭頂,說讓我不擔心。

宮人說那個叫夏曦鶯的女子是跟我一起來的,她也聽不懂南靖語,只可惜她嫌少與我說以前的事。

“不行,我睜不開眼睛。”我摸索着抓住秀秀的衣角,她冷漠的退後一步,讓我撲了個空。

“睜不開,就明天再睜。為了醫治你,我已經大半年沒回靈山了,你不要再耽擱我的時間。”

聽說秀秀是是一位高人的關門弟子,她的師父有醫鬼之稱,幾乎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當然,真的死人也救不了的,就比如醫鬼自己……

過了好一會,才勉強睜開眼睛,視線依舊有些模糊,好像隔了一層冰霜,只能依稀認清大體輪廓。

隱隱約約看到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竹青輕衫的女子,十分清瘦。

“秀秀?我看到你了!”

青衫女子向前邁了一步,湊近了些,說道:“初槿姑娘,我是曦鶯。”

我這才看清楚旁邊站着一臉冷漠的月白色長裙的女子,才是秀秀。

秀秀不愧是醫鬼的弟子,髮髻高挽,只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身上沒有多餘裝飾,頗有一番仙風道骨之意。

我頭一次打量自己所居住的寢宮,點點沉香煙霧瀰漫其間,許是怕我這個瞎子會時不時拌倒自己,陳設極為簡單,甚至可以說有些空曠,但細節之處卻讓人驚訝。

雕花玉床上鋪滿了柔軟的雲羅錦緞,兩側紗帳隨微風輕起波瀾,色澤與鏤空黃木安几上的淺粉月季一樣嬌嫩。

縱使這裡千般精緻,但我沒有一絲熟悉感。

“我總覺得,這個地方,我沒來過……”

夏曦鶯蹲下來,抬頭仰視着我,小巧清秀的臉上是不符年紀的沉靜。“你記得以前的事?”

我搖了搖頭,嘗試着自己下床,觸及地面的時候雙腿感覺到酸軟,若不是扶着旁邊的花架,怕是早就摔倒了。

在僅存的半年記憶里,我只知道自己大多數時間都是卧床度過的,因為高處墜落使得腿部受傷,幾乎動不了。好在秀秀醫術高明,已經開始慢慢恢復。

“我不記得,但是很奇怪,第一次聽你的聲音,我就覺得熟悉,知道自己應該是認識你的。只是不記得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夏曦鶯站起來攙扶住我,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初次聽秀秀的聲音,卻沒有這種熟悉感,故而覺得,以前應當不認識秀秀。總有一天,我應該能記得所有發生過的事,對嗎秀秀?”

秀秀的目光避開我,看向夏曦鶯,兩個人都不說話。

良久,秀秀回道:“人生難得重來一次的機會,何必在意以前呢?”

她們似乎是有什麼事在隱瞞,即便我再問,也不會有什麼所以然。

我心道一定得找回記憶,至少要明白自己究竟是受人陷害成了今天這副模樣,還是另有隱情……

夏曦鶯攙扶着我慢慢走到寢宮殿外,此時正值春末,微風拂曦,淺金色光束透過巨大瓊花樹,形成斑駁光影投射在來來往往形色匆匆的宮人身上。

瓊花初綻,小小白色花蕾擁簇在一起,壓低了枝頭。

樹下放着一把古琴,旁邊一壺清茶里飄着幾篇新葉。

這個場景,也有些熟悉。

初春的時候,總能聽見有人在彈琴,一弦一柱,靡靡之音,在殿外都顯得那麼空靈,聽到琴音,似乎身上的傷口也沒有那般疼痛,整個人都靜然泰若。

“錦……初槿姑娘,你不想看看自己的模樣嗎?”秀秀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面水晶鏡。

水晶鏡被打磨的光透明亮,周邊鑲嵌了銀絲圖騰,是展翅翱翔的鷹。

鏡子里,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因為淺褐色瞳仁的迷惘和懵懂,為這個面容增添了幾分溫婉,右眼眼尾的硃砂痣又成為了嫵媚的象徵。

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眼尾的硃砂痣,問道:“我以前,就有這個嗎?”

“沒有,這是我自作主張加上去的。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我也可以幫你取掉它。”秀秀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言語之間儘是自豪。

“挺好,我喜歡,就留下吧。”

秀秀整理着自己的衣領,拂去裙擺上得塵灰。“我也該回北燕了,曦鶯照顧好你家xiaojie。”

“北燕?”我在腦海里拚命尋找這個極為熟悉的地名,最後仍是徒勞。

秀秀尷尬的吐了吐舌頭,道:“我的家鄉,跟你沒關係,你好好待在南靖。”

越是掩飾,就越可疑,難道說……我是北燕人?或者,從北燕而來?

無論是什麼,我跟這個詞似乎存在千絲萬縷的關係,我一定要記下來。

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一個雙環髻的小丫鬟低頭走過來,輕聲道:“初槿姑娘,秀秀姑娘,曦鶯姑娘。王上…和王后過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