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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濤箋上字跡瀟洒有力,濃墨將信紙上若有若無的花瓣痕迹淹沒,留下一種深幽的香氣。

雖然前一天晚上已經商量好,他要回去了結一些事情,但沒想着只留了一封信,讓我等他三日。

也許是因為最近卸下了一身擔子,睡得格外沉,他離開的時候我也沒有聽到一點響動。只有下人說他怕吵醒我,還吩咐別人不要打攪我。

把信紙一折對半,再折,夾進書里。眼睛被窗外的光線照射着睜不開。

入夏了,天氣越來越熱,外頭的熱氣通過窗格上矇著的淺蔥色薄紗緩緩滲入,再悄無聲息地爬上人的脖頸。

我自知謹慎多疑,所以盡量將這種不告而別看得平淡和無畏。但無論如何,蕭翎的那句話卻還是梗在心頭。

我盡量說服自己,與北宇瑾辰一起經歷的風風雨雨那麼多事情,傷害過,也相愛着,即便不信任他,也要相信自己的選擇。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地最好辦法就是忙起來,於是攤開書,查閱一些國家的風俗地情,想着以後能夠用的到。

雕花紫木桌角放置一小碟玫瑰金露糕,雪白的糕體上點綴着粉色玫瑰花苞,小巧而精緻。這是北宇瑾辰眼睛恢復以後做的第一道茶點,製法自然是來自宮裡,味道嘗起來也與酒樓里賣的糕點不太一樣,他的廚藝,在很早以前,我就見識過了。

想到這裡,不自覺地把筆又放下,捏起一塊塞進嘴裡。

還沒來得及咽下去,有人慌慌張張撞開卧房的大門,發出沉重響動。

我嚇了一跳,糕點差點噎在嗓子里下不去。

定睛一看,是自家的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慌慌張張地幹什麼?不是說了嗎,沒有我的允許,不能隨意打擾。”埋怨了一句,繼續拿起筆抄錄古籍。

“小姐!雪夫人出事了......”他磕磕絆絆說道。

雪夫人?思維一時間轉不過來,好一會才想起他們把如雪喚做雪夫人。

“出什麼事了?”我第一反應就是凌然王知道她的住處了,因為只有北宇瑾辰和我知道如雪過往的糾葛淵源,北宇瑾辰前腳一走,如雪那邊就有不好的消息,實在很難不讓人做出這般聯想。

“雪夫人.......她,她早產了!已經一個多時辰了,現在還沒生下來。”

筆桿下落,飽蘸墨水的尖端暈染開一大片污漬。

腦袋轟隆一聲,這個消息,比我聯想的還要糟糕,曾經我一度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來不及換下被墨水染髒的衣衫,匆忙駕馬而奔。

馬速越來越快,風呼呼地刮過耳廓,極力隱忍着心中的不安和急躁。

盛夏光年,在那座小院里只余陰冷。

花園邊上的花苞蔫蔫的耷拉着腦袋,在槐樹的蔭蔽下越發無精打采。

小丫鬟坐在門檻上哭,哭聲一直傳到大門外邊。

踉踉蹌蹌地到了門口,濃重的血腥味已經從門帘里隱隱透出。

我突然就不敢進去了,腦海里映出地是柳府後院發生過的往事,娘親為了給那個人渣生孩子,搭上了自己的命。

如雪似乎也在踏上這一步......

壓抑而痛苦地叫喊聲從房子里傳出來,混雜着產婆焦急地助喊聲。

聲音越大,我越是惶恐。靜立了一小會,平復好自己的心情,才有邁步的力氣。

“去把鎮子上最好的女醫請來,如果沒有女醫,就請大夫,無論花多少錢,讓他們給我在半柱香之內趕到。”吩咐好手下的隨從,不敢耽誤時間,立刻衝進屋子。

“夫人,用力啊!再用力啊!”

如雪躺在床上,整張臉因為疼痛而扭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下,染濕了髮絲。

她嘴裡咬着毛巾,每次產婆喊一句用力,她就死死咬住毛巾,直到嘴皮磨破。

心裡揪地一疼,她曾經是那樣無憂無慮的姑娘,如今卻要為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在地獄的邊緣掙扎着。

“如雪,別怕,是我來了。”不知道說什麼安慰她,只能握住她的手,她那象徵性的安慰笑容還沒來得及出現就被疼痛淹沒。

如雪攥着我的手,力氣驚人,撕心裂肺地叫喊響徹整間屋子,連同那血腥氣一起傳播到外面去。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一炷香的時間剛剛過去,隨從帶着兩個大夫一個女醫進來。

他們先是被這陣勢嚇了一跳,然後開始商量方案,最終決定用催產葯來幫如雪生下孩子。

“你們聽好了,無論孩子能不能活,但是她不能有一點閃失,否則,我讓你們給她陪葬。”我將狠話撂在一邊,隨從帶着刀站在門口,他們是我從暗夜閣帶來的人,曾經也都是揮刀嗜血的惡魔。

湯藥很快就煮好了,如雪艱難的喝下去,多餘的黑褐色湯汁順着嘴角停在鎖骨,與汗珠相融。

“疼......”她不斷地喊着這個字,我焦急不安,又無可奈何。

“這位小姐,這情況多半是難產,孩子胎位不正又過大,得在夫人下面剪一剪刀才能讓孩子出來。”產婆滿手的血液,哆哆嗦嗦到我跟前說著。

“你瘋了嗎?那是能隨便剪的嗎?”我幾乎要氣瘋了,要不是她還有些用處,恨不得把這個產婆一刀了結了。

“素錦姐......我不怕,我只想孩子平平安安的,我求你了。”如雪幾乎是帶着哭腔的,可她的眼睛裡裝滿了堅毅。

我有些茫然了,作為母親,她比我想象的要堅強多了。

我僵硬地點頭,別過臉不去看。

產婆拿着用熱水和酒擦拭過的剪刀走過去,她還沒下手,突然大叫一聲。

“生了......”她喃喃道,抱起一個滿身污血的嬰兒。

我興奮地跑過去,想找個棉被包住這個弱小而又讓人憐愛的孩子,產婆突然抬起頭跟我說:“孩子沒有呼吸,是死嬰啊!”

“不,不可能,我要看看我的孩子!”如雪掙扎着要起來,她越掙扎,下身的血液就越往出涌。

“是血崩。”女醫慌亂地去拿止血的藥材,另外兩個用針灸刺探止血的穴位。

無論哪一種方法都無濟於事,如雪抱着已經冰冷的孩子,又哭又笑。而她身上的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暈染了整個床褥。

“如雪,你別這樣。”我不知道為什麼,心痛地感覺自己也失去了什麼或者好像要即將逝去什麼。

“姐姐。”她眼睛裡還噙着淚水,“我怕是不行了,你別為難他們,放他們一條生路。”

產婆和大夫都跪在地上,同樣哭着,只是他們是為了活命。

“姐姐,我還是不後悔,不後悔愛一場,不後悔遇見那個人。以後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和娜塔好好活下去。”

她閉上眼睛,最後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握着我的手也重重地垂下去,了無生意。

我愣了一會,嗓子里幽咽的聲音終於變成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最終,還是沒能保護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