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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看病老頭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院子里點燃了幾盞零星的小燈,忽明忽暗地照耀前方。m.。

許是入了秋的緣故,天色暗的越來越早,時不時會起風飄雨,攪動門外種植的碗蓮,涼意沁入人身。

我坐在床邊,北宇瑾辰閉眼睡着,羽睫微闔,在眼底投射出一小片淺淺暗影,他向來安靜,此時更是寂寥無聲。

恍惚間又記起他身上的蠱蟲,心中好奇,便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裳,那心口處層層紗布掩住傷勢,有星星點點血跡滲出,仿若寒冬悄然綻放的紅梅。

房內一燈如豆,暈黃燭光照在他肌理分明的上身,雖然明明已經坦誠相見過,我還是忍不住感受到難堪,只好別過頭,把手覆在他胸口另一側,此法能夠清楚的感受到蠱蟲行動痕迹。

好一會,沒有任何動靜,只好無奈收手。

將將把手抬起,他的右手已經握住了我的手腕,一時間動彈不得,他睜着眼睛凝視我,灼熱的體溫通過他的身體直直襲向手心。

原來這人一直在裝睡,我強按住內心怒火和情緒,問他:“醒了?”

他將頭側了側,墨色青絲順枕滑下幾縷,散在頸窩裡,襯得那蒼白容顏又生動起來。“大夫說了,有身孕的人不能行房,何況——我此時有心無力。”

話語中全都是戲謔成分,輕挑的眉梢掩飾不住獲得勝利的得意情緒。

我氣結,就差手上有把刀,一定能毫不猶豫地再刺下去。“你放手,我要回屋休息。”

他拉着我的手沒有放開,反而握得更緊,牽引着將手按到絹紗覆蓋的傷口之處,我嚇了一跳,也不敢亂動,生怕壓壞了傷口又得請老頭複診,今日已經被罵慘了,不想再聽第二遍嘮叨。

隔着紗布,他的心跳觸感從心中傳達到四肢百骸,雖然不如從前那般強健,但仍然能讓我感受到一種特殊的悸動。

塵世煩擾,兜兜轉轉,命運還是將我們捆綁在了一起,用這種互相傷害的方式,誰也無法逃脫。

“別走。”他唇邊染上溫柔的弧度,低沉又迷離的聲音夾雜了一些被疼痛壓抑的沙啞。“留下來陪我。”

我將他的衣裳重新系好,輕輕蓋上薄被。“你告訴我,你身上怎麼會有蠱蟲?”

問出心中疑惑,即便有預感他不會告訴我實情。

果不其然,他又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不記得了。”

他總是說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在逃避什麼還是真的另有隱情。

視線轉向別處,屋裡的小株鳶尾花頹然搭聳,在窗口的角落裡影影綽綽。

身側是銀制熏爐,絲絲縷縷釋放着芙蓉水沉香特殊的清香,若有若無,時近時遠。

聞着這個味道,心緒漸漸平復,之前胃裡頭的翻江倒海也終於消停了一會。

收回視線的時候,發現他正靜靜看着我,目光沉靜如水,深墨之瞳似乎有一圈一圈漣漪泛開。

“我很期待這個孩子,就好像生命里又亮了一盞燈。”他伸手置於我的小腹,凝神體會着些什麼。

“錦兒,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煞有其事的問道,唇角還保持着那個溫柔的弧度。

事實上,我並不喜歡孩子,無論是娘親被害而一屍兩命還是如雪難產永遠離世,都給我的心中留下了難以言喻的陰影。

若說喜歡哪個孩子,估計也就只有看着月九小公主和青竹聖人的小徒弟星辰還討喜一些罷。

只是有些時候人會被本能所操控,身體里這個小生命就像是我的軟肋,總是潛意識地想要保護他。

“我不關心這個,只希望你記好自己的承諾。”我將他的手扶回去,坐遠了些,刻意保持着距離。

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說:“過幾天等傷勢好些,我就去。”說罷,指着我的眉頭道:“別皺了,我會盡最大能力,保他安全無虞。”

許是話說的太多,斷斷續續咳了些血,我讓他不要再說了,餵了溫水,這才沉沉睡去。

等他睡熟了,我才揉了揉發麻的雙腿走出屋外。

外頭夜深了,小院里的幾株翠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竹葉抖動着,隱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看不真切。走了幾步,來到寬闊的地方,抬眼就能望得到一輪新月如鉤,涼薄凄白的餘暉落在手背上,就像塗了一層瓊脂膏子。

我最擔憂的,應該是怕身體里的十香素蕊危及孩子。明明不想關心,如果投入太多感情,只怕走的時候難以獨善其身。但還是忍不住

隨手摺下一段竹枝,側身出擊,枝尖在空氣中划出一個凌厲的弧度。

好久不練武,生疏了許多,好在底子還有。

正要進行下一個動作,小腹抽搐了一下,有些輕微的疼,好像在抗議我此時此刻的動作。

無奈之下,只得作罷,先回寢房休息為好。

孩子氣地把手中竹枝丟出去,萬萬沒想到正好打到紅袖的腳尖。

她挪了挪步子,踏着月色光輝,淺橘色交領衫裙,溫柔可人。手中還端着雞湯,遠遠的香味就傳過來了。

我初次見她,覺得像十幾歲的少女,後來發現無論聲音還是為人處世都更加老練,應當是有二十好幾了吧,只因長了一張稚嫩的臉才讓人誤解了年齡。

她看見我,就直徑走過來,手裡一盅烏雞枸杞湯,色白清膩,香味撲鼻。

我也走上去,好心告知她:“他這會子睡下了。”

她笑了笑,將小盅送到我手裡。“這個不是給王爺的,是給錦姑娘的,你身子重,多補補身體。”

說到底,經過之前那番折騰,確實感受到飢餓,就差肚子叫了。

紅袖引我在小庭院的四方石椅上坐下,頭頂是參天槐樹,月光斜斜打在錯落有致的葉子上,朦朧光影落在臉上。

湯勺輕輕攪動着,幾顆紅艷艷的枸杞漂浮在頂上,甘甜和微咸交織在一起。

“有些事情,紅袖想跟姑娘說。”她不自然地捋了捋額前碎發,像是下了什麼決心,長長吁出一口氣。

我只顧着喝湯,難得沒有反胃,趁時間多吃些東西。

“王爺其實,從小就遭人唾棄,受盡了苦楚。”她聲音幽幽,自夜中散發。

我停下喝湯的動作,暗中思慮,據說北宇瑾辰是先帝最得寵的皇子,從小錦衣玉食,怎麼從她嘴裡就變成這副說辭?

她繼續道:“他五歲那年作為質子送去涼西,整整度過了兩年暗無天日的時光。他去涼西那年,正好是您,德欣帝姬出生的一年。”

一口湯噎進嗓子口,止不住的咳嗽起來,牽動着心肺,好不容易才勉強壓制下來。

紅袖淡淡掃視一眼,說:“你看他,永遠是淺笑示人,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無論是涼西還是北燕,沒有人喜歡他。在北燕,先帝讓所有人誤以為王爺就是儲君,其實他十分嫌惡這個孩子,但只有這樣,所有的暗箭明箭才會衝著王爺一個人來,真正的儲君就能夠安全的活着。涼西更甚,因為是質子,宮人們都盡己所能的虐待他,他只有笑着,才能讓對方感覺他沒有威脅,減少傷害,久而久之,竟然成了習慣。那兩年,他睡羊圈,吃剩飯,苟延殘喘着,你應該知道他拇指是斷的,白玉扳指是為了掩蓋傷痕,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他的手指是因你而斷。”

“不可能!”激動之下,拂袖打翻了湯汁,油漬飛濺到她臉上。“你謊話連篇,其言可笑!首先,史書上從來沒有記載過北燕送質子的說法,其次,就算他是質子,涼西滅國時我才一歲多,不可能有什麼交集!”

紅袖也站了起來,緊緊的凝視着我,眼瞳中倒印出我慌亂的身形。

“你信史書?歷史上哪個國家不會為了掩蓋自己的污濁而刻意隱瞞真相?至於手上的傷痕,你去問問他,究竟是怎麼斷的。對了,還有一件事,他的母妃是涼西人,也死在了涼西故土上,兇手就是你可親可敬的二長老,涼西禁軍首領。”

“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我無力退後,背抵着樹榦,勉強站穩。

腦子裡亂成一團麻,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炸。

她轉身背對着,慢慢遠走,聲音很輕:“紅袖是涼西路瑤族人,今年三十七歲,說起來與帝姬您是同族人。”

路瑤族……與涼西皇后是同一族,也就說她認識我的母親重紫?路瑤族確有駐顏異術,但也只有極少人知道,她怎麼可能

我不敢往下想,恐懼從心底纏繞着,緊緊扼住喉嚨,張開嘴,除了冷風呼呼下灌,什麼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