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姆里亚求生记》 谎言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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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a300_4 東方既白。

一隻快艇在海面上,劃出一道潔白的弧線。船上滿載著人,吃水線很深,掌舵者卻像沒看到一樣,依舊保持著全速前進。

船上的人如夢初醒,個個臉色帶著蒼白,承受抵抗著靈魂威壓的後遺症,許多人表情呆滯,似乎不相信自己已經死裡逃生。

“真像夢一樣啊,如果我們和別人說,我們先是掉進了一個那麼深的坑,然後又和不會死的骷髏作戰了半晚上,最後那些東西突然變成了一堆枯骨,然後我們全都暈了過去,然後再醒過來,就在快艇上了,別人怎麼會相信呢?”李爾慕的牙齒抖得咔咔直響,蹲在杜尚對面,口齒不清地念叨著。

杜尚沒有理他,反而是一旁的傭兵接上話頭。

“我們死了四個好弟兄,怎麼會是夢呢?”

也許是覺得船上缺乏些鮮活的氣息,其他人紛紛開口,用話題驅趕心中的陰影。

“少嘮叨,趁著別人還沒醒,快走吧。”

“我們算是運氣好的了,那群官兵死了大半。”

“奧利維爾,你和我們分開後,到底去了哪裡,遇到什麼了?”

儘管穆拉催問了好幾次,奧利維爾仍然在靜靜沉思,絲毫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那幾名議員全死了,大人物們也死了,我們的仇,這次可算是報了。把這幾個弟兄埋了,我們就回普文尼斯吧。朱萊這個地方,我再也不想來了。”路坐在船頭,淚眼朦朧,噓噓不已。

“這次全靠斯泰瑞,從那個谷底還找到了出口,又弄來這艘快艇,不然,我們現在還困在谷底等人來救呢。”

“那個洞底下,到處都是白骨,也不知道摔死多少人了?”

“那個總督是多大的官,他竟然也摔死了,這可太稀奇了!”

“摔死了?”穆拉轉過頭去,向杜尚求證,杜尚卻一直安靜地蹲在人群中,攏著兩隻手,專注地想著心事。

“斯泰瑞,你怎麼不說話呢?一直在發呆嗎?”李爾慕伸出手來,搖了搖杜尚。

杜尚從發呆中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沒什麼,我只是有點擔心,咱們這一艘快艇上,坐了整整十一個人,還有五個人的屍體,快艇吃水有點深,會不會翻了。”

“不會的,今天海上風平浪靜的,只要大家不亂動,這麼多人還是承受得了的。現在我們直接朝著岸邊開,兩個小時就能到達海岸,到時候,大家就安全了。”

路聽了這話,皺了皺眉,向杜尚偷來問詢的目光。“真的安全了嗎?”

杜尚衝著他微微一笑:“我醒來得最早,看上去,好像是吧!”

路聽了,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縱然杜尚的笑容與平日相比,似乎有所不同,他也沒有那心思去體察,何況,現在滿船人都帶著三分鬼相,能夠正常笑得出來的才是怪事。

杜尚伸出一隻手,偷偷地揪了自己的臉一下,他的臉上仍然帶著極不自然的笑容。他把手攏回去,抽空向後往一眼,似乎帶著某種期盼。

在那鬧鬼島嶼附近,一艘隨波盪漾的快艇上,藍毛哥也醒了過來。他詫異地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和快艇,頭疼欲裂地探起身,慢慢回憶起自己的來歷。

他是東格納瓦多群島上一個小島的漁民,名叫英里爾,今年已經29歲,卻還孤身一人。他從小的理想,就是擁有全大陸最大的遠洋捕魚船隊。

就在夏天,他去阿赫蒂賣魚的時候,在大市場裡偶爾見到了一位美麗的擺攤賣首飾的姑娘,名叫葉,他對她一見鍾情,併發誓要來海島上找到寶藏,然後迎娶那位姑娘。然後,很不幸地,他在島上沒有找到寶藏,反而從一處懸崖摔了下來,差點沒送了命。

藍毛哥,不,英里爾,疑惑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心裡想:“我怎麼會做這麼不切實際的夢呢?在朱萊的這個破島上,會有什麼寶藏,還是回家去繼續找找其他賺錢門路才是正經的。”

想到那位叫做葉的姑娘美麗的面容,他的心裡不由得一熱。

辨清周圍方向後,他獨自一人發動了快艇,朝東格納瓦多群島的方向揚長而去。

在朝著朱萊海岸行駛的快艇上,杜尚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朝著海岸的另一方瞥了一眼,埋下頭,喃喃自語:

“嘖嘖,你看,我是一個好人吧,你僅僅是在最後關頭幫了我一把,把那個破石像砍碎了,我不僅不計較你幾次追殺我的劣跡,饒了你的命,還給你更換了一份完美的人生檔案和一個遠大的奮鬥目標,還附加上一個美麗活潑富有海島氣息的年輕姑娘。看看,像我這樣的雷鋒,到哪裡去找呢!”想起那位年輕手巧的海島姑娘,杜尚不由得衝著路瞥了一眼,路脖子上掛著的貝殼項鍊,就是杜尚從那位姑娘的地攤上買的。

他悄悄攤開緊合的雙手,裡面有一塊黢黑的石頭,乍一看毫不起眼,細看又覺得精細無比。然而,杜尚知道,這並不是什麼礦石,而是一小塊神軀的殘骸。那個石像的誕生,就是因為這塊殘骸慢慢吸收了這世界的某些特殊力量,才會萌生出一個初級的意識。但現在,這塊殘骸上附著的神性和規則之力,已經被杜尚靈魂裡的星星吸收,變成一塊珍貴無比的廢品。

這種知識,從來沒有記載在塞姆利亞大陸任何一座圖書館的藏書裡,然而,只要握住這塊石頭,關於這個世界,他想知道什麼,就知道什麼。

然而……

手握著這塊漸漸冰涼的石頭,杜尚的心卻有些冰涼。無知才能幸福,自從得到這塊石頭,他就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敵意在悄然來襲。

雖然在眼中的世界一望無垠,但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單,在他所窺到的未來裡,充滿著無限的危機,也遍佈著希望與光,但根本沒有他自己的一絲痕跡。

穿越只是一個傳說,他的存在形式不容於這個世界的規則,他短暫的過去不曾保存於這個世界的記憶,甚至連未來也不曾有一絲痕跡可以尋覓。他只是時空縫隙裡的一隻蠕蟲,永遠不能被這個世界所承認。

昨夜,在最危險的時候,他的軀體在靈魂過載時立刻崩潰了,但他沒有意識到,那種世界秘密盡在掌握的錯覺讓他迷失了。幸虧藍毛哥擊潰了另一個存在,而那散軼的神性力量被他的靈魂吸收,他才能吸收掉支撐整個異界的力量,將軀體重組回來——以一種非人類的誕生形式,唯有如此才能承受他如今的靈魂強度。

“但我有一個真正的人類的靈魂!這樣的我,為何不能榮存於這個世界呢?”他惶惑不安地喃喃自語著,被旁邊的人拉了好幾把,才反應過來有人和他說話。

“斯泰瑞,上岸後我們是回城搭乘列車嗎?那樣的話,我能不能跑回旅館一趟,我在那裡,還漏了點東西。”李爾慕難為情地小聲懇求著,顯然也知道自己的這個請求並不合理。

杜尚忍不住苦笑起來,這個公子哥並不知道這次朱萊之行,捅了一個無邊的窟窿,從而會捲起多少是非風雲,居然還掛記著旅館裡的那顆寶石。

“上岸後,我們就一直向著東北的山林裡走,拐一個大彎,再從普文尼斯回去,途中至少得徒步一個星期,你先做好準備吧。”

穆拉驚訝地望了杜尚一眼,沒有說話。他擔憂地轉過頭去,繼續盯著沉思不語的奧利維爾,雖然皇子現在這副寧靜的樣子,正是穆拉及皇子身邊的所有近侍多年來一直苦求的,但等到皇子真變成了這樣,穆拉心中卻又極度不安,總有一種身邊要保護的人被掉包了的荒謬空虛感,恨不得奧利維爾下一秒就眯眼嬉笑起來。他恨不得馬上去問杜尚,昨晚分開之後,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但現在船上人多,似乎也不是問這些的時候。

他豎起耳朵,聽傭兵們正在討論以後的行動。

“路,記得根據那群傢伙的供述,還有一個漏網的傢伙在城裡呢,那個傢伙怎麼辦?”

路抬頭望著天空,覺得意興闌珊。“那傢伙,就先算了吧,老天既然沒讓他也摔死在洞穴裡,想必他還行過什麼善了。以後我的目標,就轉向受僱傭者,一定要找出是誰,然後把他們統統消滅。”

沃爾特皺了皺眉頭。“傭兵都是受僱主指示,拿錢辦事的,既然我們已經把僱主消滅了,就算報了仇了吧。路,這件事是否到此為止呢?”

路搖搖頭,目光投向天際與海岸相交處,那一條筆直的線。

“只要收錢,就什麼事都能幹嗎?在我心裡可沒有這樣的念頭。”

他把臉轉向蓋文,詢問道:“對了蓋文,那個獵兵團叫什麼名字?”

“傑斯塔。”

沃爾特心中憂心忡忡,對這個名字充滿不安:“那你可得小心,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這個消息可別傳出去。傑斯塔,那可是一家非常殘暴的獵兵團,聽說人數不到百人,但個個都是高手,善於使用炸藥和大威力的武器,而且在大陸上四處流竄,居無定所。據說,他們的口號是,沒有他們不敢接的活,,只要是可能威脅到他們的人,他們必會毫不猶豫地下手。”

“好了,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回普文尼斯後,我對誰都不會再提起這事,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沃爾特點點頭,輕聲囑咐:“活著,才是最好的。”

如石頭人沉默的杜尚,突然飛快地把那塊一直把玩的石頭收了起來。“有條子來了。”

“在哪裡?”船上的人緊張地四下張望,卻看不到海岸上有任何船隻靠近。

杜尚眯起眼睛,盯著天空中被朝陽映照成金色的雲層,那裡面有一架飛艇正在高速靠近,它朝著自己這方盤旋了一下,似乎在窺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終於朝著大海更西邊飛去。

杜尚長吁了一口氣,這樣高速的隱形飛艇,不用想也知道是哪方勢力的,而他們來得這樣快,也超乎杜尚的意料。他甚至知道是什麼吸引了這架飛艇,昨晚他使用的那封印時間、幻化身體的能力,扭曲了塞姆里亞的規則,而且又沒有結界的封印,顯然已經被這個世界的意志所知曉。

從此以後,他只要被認出,就將日日與厄運相伴,因為這個世界的意志,必不庇護這樣的異端,它會給他製造出無窮無盡的敵人與麻煩,直至將他打落地獄。

但他還得活下去,在這世界他只是一個蠕蟲,但蠕蟲也有蠕蟲的尊嚴和生命軌跡,必將在未來,與塞姆里亞世界的軌跡合併。

小船擱淺在海灘上,傭兵們跳進水裡,迅速收拾著船上的痕跡,準備離開。

杜尚收拾了心情,跳下水去,見船上還有一個人沒動,只好伸手去搖了搖他的肩膀。

“庫洛,你打算怎麼辦?是繼續留在朱萊,還是和我們一起遠走高飛?”

石雕一樣的少年,終於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朱萊,我還有一些事情未了。”

杜尚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果然,命運之輪還是那樣頑固地習慣於慣性嗎?

“不過,對這地方,我確實也膩味了,換個地方也好。”少年的嘴角露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笑容,“你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叫什麼來著?”

“普文尼斯。”

“好吧,那就它了。那裡有什麼?”

“有傭兵,還有漫天的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