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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平從未吃過生食,只覺得腥味難克。所幸那東西之肉甚是鮮美,入口只覺圓潤,甚是舒服。

他將五條皆吃盡了,飢火稍抑,身子寒冷稍微克制,但手掌上的冰愈加多了。這時已隔半個時辰相去不遠,頂端的月光已變得更加模糊昏暗,想來月兒已西斜。

他只覺周身無力,背靠着一塊大石,便無欲挪動,心中盤算着想道:“我要是就這樣死在這兒,千百年以後,有人與我遭遇一般,來到這裡,看到我死相這般難看,肯定要捧腹大笑了。”

想到這裡,隨即啞然失笑:“千百年以後,只怕這陷阱洞穴已不復存在了。就算有人來到這裡,看到的不過是我的一堆白骨,徒然嚇得他心生恐懼,哪裡會捧腹大笑?”

憶及此處,陡覺凄然無比。

心中一陣陣的難過如潮水襲來:“我自小就是一個孤兒,幸得師父教導,教我讀書做人,練功習武,可是在我臨死之際,卻沒有找到他老人家的下落,實則是平生一大遺憾,哈哈,不過我臨死前能夠殺了堂堂的大蒙古太子真金,又得飽餐一頓,此生已不枉了!”

想及師父等人,心中異動,驀然血脈噴張,喉嚨一甜,禁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心中凜然,伸手想要揩拭嘴角之血,哪知伸到一半,便無力氣,懨懨往下而垂。

這一驚非同小可,直嚇得冷汗涔涔,心中涼了一大截。他連忙運氣,可是腹中空空蕩蕩的,一剎那之間,這數十年所修的真氣竟然像被抽幹了一樣,似乎一滴不剩!

他手肘往後一支,想要撐將起來,但只作動一下,肚腹劇痛,再無力氣。他連試了好幾下,都是這般,心裡砰砰跳動,似乎便要衝破胸脯,跳了出來。一時間,頭暈目眩,一絲氣也扯不上來。

他慌忙坐定不動,深深呼吸了幾大口,才覺得好些,只好作罷,眼角卻滑落下淚來。一個問題在腦子中回蕩:“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生平從未想過生死之事,與南川尋在一起之時,受其熏陶,只想平平淡淡,常伴布衣山水,庸碌一生,可現在生死就在眼前,難免心悲慟,不爭氣地掉下淚來。

想到尚有諸多事情自己未曾去辦,就這樣稀里糊塗地見閻王爺,怎麼甘心?

轉念一想:“從古至今,面對死亡之人,何處少了去?荊軻刺秦王不成,專諸獻魚暴露,不都是坦然受死么?哈哈,我魚幸一介匹夫,怎麼能夠與這些大英雄相提並論?

管他的,反正都是死,是大英雄也好,一介草民也罷,不都一樣么?曹子建說得好,視死忽如歸,孔夫子曾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由此可見,生死本無分別。”

“而程子也有所言:晝夜者,死生之道也。知生之道,則知死之道;盡事人之道,則盡事鬼之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或言夫子不告子路,不知此乃所以深告之也。古人還說,先定死,方定生,其實人之所以活着,便是在等着死的那一天,呵,我現下就要死了,還婆婆媽媽的,不成了貪生怕死之輩么?哈哈哈哈!”

想到這裡,胸臆大開,不由得仰天長笑,只是力氣頓無,聲音略顯微弱。這時就算這山洞垮了,天塌下來,他也不顧了。

這一刻他已不覺寒冷,與之相反,全身暖洋洋的,就彷彿身在半空中,萬里雲霧盡在自己足下,身子輕飄飄的,忒也舒服。

又覺得眼睛徐徐眩弛,眼皮沉沉無力,他再也不能自控,雙目陡閉,竟自昏睡了去。

迷迷糊糊之間,眼前一晃,隨即多了一條人影。

他凝目望去,不知何時,洞中變得一片雪亮,他不及尋思,但見方才的人影影就在不遠處,那人白髮至肩,魚幸想要伸手去抓他,驀地全身無力,手剛伸出去一半,便軟綿綿的垂了下來。

他大是驚急,問道:“你是誰!”這聲一出口,突然發現身子上的寒冷已沒有了,全身真氣鼓盪,甚是舒服。

驀地那身影一回首,倒嚇得他瞠目結舌,想不到那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師父南川尋。

魚幸大喜,高聲喚道:“師父,師父!你讓徒兒找得好苦啊,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你還好么?”他與師父再次重逢,喜不自勝,是故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南川尋神色極為冷漠,不緊不慢地道:“我沒有去哪裡啊,你在何處,我就在何處。我一直在你身邊啊!”

魚幸放目四望,想到自己曾中弓未冷“純陰真氣”,此時半個時辰早過,看來自己已經死了,而南川尋說“你在何處,我就在何處”,那麼師父也死了?

伸手扭了扭大腿,**就仿若不是自己的,果然毫無知覺,頓時難過不已,問道:“師父,你也死了?你是在這裡專程等着徒兒來陰間與你相會的么?”

南川尋道:“幸兒,你別說話,我帶你出去。”

魚幸疑惑道:“帶我出去,出哪裡去?咱們不是已經到了陰曹地府了么?”

南川尋道:“你瞎說什麼?你不是要出去么?往前直走吧,便會有出路。”

“是,是,徒兒聽師父的。”魚幸喜上眉梢,說著朝前邁了兩步。

南川尋看他步子移動,忽然臉露陰鷙,對着他哈哈大笑,笑聲未落,大袖一閃。悄無聲息地向他一掌拍來。

魚幸慌忙叫道:“師父,你幹什麼?”想要閃避,但雙股彷彿被定下了一般,動不得分毫,只得怔怔地硬捱下了南川尋這一掌。

他這一掌還沒收回,霎時之間,南川尋的臉扭曲變幻,長發披肩,赫然成了弓未冷。

魚幸見他滿臉是血,嘴裡不住叫道:“你是小皇帝,你是小皇帝!你害了真金太子,我要殺了你師父!”

說著往前疾奔,而在不遠處有着一個架子,架子之上訂着一個人,嘴裡叫:“幸兒,幸兒!”魚幸看了一眼,險些站立不穩,那人正是南川尋。

魚幸大急,覺得自己的雙腕似乎被甚麼東西扣住,他低頭一看,卻是兩條鐵鏈,分別鎖在他的兩隻手上。他奮起全身力氣,向前一衝,“錚”地一聲,鐵鏈已給他震斷。

眼見與師父相隔只有十步之遙,突然弓未冷伸手在南川尋背後一推,南川尋腳下落空,跌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淵穴。

他六神無主,無力救得師父,耳聽慘呼師父聲音從下面傳了上來,響絕深淵,煞是可怖。

魚幸猛喝一聲,身體里不知從哪裡發出一股力量,猛力向前衝去,也隨着南川尋跌了下去。

他身在虛空之中,只感覺到耳旁風聲呼呼,久久不能着地,而南川尋與他只有四五尺距離,卻苦於無法拉住師父的手。

突然看見前面火光衝天,那深淵中烈火熊熊,兀自燃燒着,發出噼里啪啦的脆聲。師父下落已久,不能止抑,身子猛然下沉,跌落在萬丈烈火之中。

魚幸大叫:“師父師父!”這回卻聲如洪鐘,久久遊盪不息。

話音未落,火勢已燃眉頭,魚幸一想未想,也隨南川尋跌進了火坑。驀地里迎頭一陣火焰襲將過來,師父全身霎時為其所環繞,漸漸為火焰燒焦,傳來陣陣惡臭,登時屍骨無存,只余熊熊大火。

魚幸大慟,大叫一聲,忽然只覺得寒冷徹骨,他身子猛然一動,睜開眼來,只見四周漆黑,原來方才是做了個夢。

他驚魂未定,心裡怦怦直跳,首先沖入腦袋的只是一個念頭:“我還活着?我還沒有死?”

伸手拍了拍臉頰,果然有些感覺,他愈加奇怪:“我果真還沒死?依照弓未冷所說,半個時辰,我便要死啦,這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個時辰了,怎地我還沒事?”

再次掐了一下大腿上的肌肉,痛感襲來,果已確認自己還未喪命,身子向右挪了挪,黑暗之中伸手摸了幾下,將“泣劍”抓在了手中。忽然心中一動:“咦!我方才做了什麼?我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我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我還將泣劍抓在了手中?”

“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我先前不是手都不能動了么?怎麼現在又能動了?”說著將“泣劍”放在雙腿之上,伸右手往左手手臂上摸去。入手只感冰涼異常,但手上已無凝結之冰。

他心中略慰,蹣跚着站起身來,四面望去,除了能夠看見面前不遠處潭水中那小東西發出的白光之外。四下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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