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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與那老者併肩子奔了數里,方發現他的腳下功夫稀鬆平常得緊。他暗暗留心,看兩人奔行方向,是往北而行。再行約摸三里地,地勢愈來愈高,顯是在往山峰之上攀行。

魚幸想要開口尋問,卻覺不妥,心裡想:“既來了,則安之”。只得深沉住氣。

保定府屬河北地界,坐落在平原之上,雖然元宵早過,春日已來,北風仍舊未退,直呼呼迎面吹來,這時酒氣略微上涌,冷熱交替得厲害。

越往山峰高處,越是寒冷,荊棘遍地,難以落腳。那撫琴老者來到一處灌木叢前,說道:“魚公子,你我先將身子藏好了。”

拉着魚幸縮身在灌木之中,低聲囑咐道:“魚公子,待會有人前來,你可千萬別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魚幸問道:“為什麼?”那老者道:“你依我便是,於你於我都有好處。”魚幸忖道:“他要怎地?”猜之不透,只得聽他吩咐,見機行事。

時入酉牌,太陽西斜。正不耐煩間,忽聞得風聲緊驟,風聲一過,腳步聲音從東南角響起,只片刻功夫,已來到山間的平地之上。

魚幸從灌木叢中張目看去,只見是一個瘦瘦高高頭陀,手中攥住一根高達丈許的禪杖,往地下狠狠一頓,張開血口便叫道:“老儒生,快出來受死吧!”地皮一抖,似乎山洪地震來襲,而他的聲音遠遠傳了出去,響徹山谷。

魚幸心間一顫:“這瘦高頭陀口中所說的老儒生,定然是這老者了。”那高瘦的頭陀接連叫喚了兩遍,仍沒人回口答應,轉身朝山腳下道:“呈告三……三公子,那老賤狗還未來到。”說話時低眉垂首,神態畢恭畢敬。

魚幸暗暗吃驚:“原來山腳下還有人。”思索之間,只聽得馬蹄聲響,一匹雪驄如一陣風當先跨了上來,馬上是個雙十年華的貴公子,只見他衣着光鮮華貴,脖子之上戴着一大串明珠,穿着是蒙古人打扮。

那貴公子右手一勒韁繩,胯下雪驄奔得正疾,給他這一勒,立時停住不動了。

魚幸心中一震:“這人看似沒什麼武功,但氣勢卻讓人震撼!”隨即尾隨跟來了八匹駿馬,昂首揚蹄,都是良駒,前面三人,中間三人,是六個蒙古漢子。

那六個蒙古漢子也不畏懼春寒,皆是袖口高高挽起,精神抖擻,手臂上肌肉虯勁,如一條條大蟒蛇緊緊箍盤在手臂之上。魚幸與那撫琴老者透過灌木看去,中間那兩人,卻都是之前在蠡州城中謀過面的,一個胖大身子,是那南松子道長,另一個是那個番僧。

八人勒住馬匹韁繩立在那貴公子身後,之前那個頭陀轉身抱拳道:“三……三公子!”寒風吹來,拂得幾人衣衫上下翻動。

那貴公子微笑示意。那頭陀道:“請三……三公子吩咐示下吧。”那貴公子揚了揚手中的皮鞭,說道:“便按照之前的計較來吧。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請了他去!待會兒照面,他若執意不去,給他點顏色看看就是了,萬莫傷了他的性命。”那頭陀道:“只怕那老賤狗心裡虛了,不敢前來赴會,我等精心打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貴公子微微笑道:“南蠻子身份雖然下賤,可卻守信用得緊呢。他既然答應了在這惡風崗上見面,定然是要來的。”望了望天,說道:“現下才酉時一刻,還有一刻功夫。”南松子道長道:“我們是悄悄前來的,軍中並未發覺,要是他們放心不下,待會兒出來尋人,那便不好了。”

那三公子道:“軍中所有將領,我都吩咐過,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要出尋咱們。”

魚幸心想:“原來這地方叫惡風崗,怪不得風恁地大。”聽他幾人對話之中,什麼“軍中並未發覺”等等,這三公子果然來頭不小,怪不得先前南松子等人之前在蠡州視若無人,橫行霸道了。忽然耳邊一動,卻是那撫琴老者伸嘴在他耳邊道:“魚公子,你先不要動,讓他們發現了你。”

魚幸不知他意在何為,輕聲問道:“你不是帶我來見凌九姑娘么?”那老者不答他話,已一下從林中跳出,朗聲道:“嘿嘿,嘿嘿,還是鐵三公子最了解我這頭老賤狗啊!”

眾人萬萬沒有料到他已捷足登先來到這惡風崗之上,那貴公子又是微微一笑,面現羞赧之色,抱拳道:“我這幾個下屬平日里粗俗慣了,胡亂稱呼郝先生,先生切莫動怒。先生言出必踐,守信用得很哪。”

魚幸心中一動:“他姓郝?什麼好先生壞先生的,多半是假名。”只因在蠡州城中他以自己的名字戲謔文字,是以心中有此一梗。

那撫琴老者郝先生雙手叉腰,嘿嘿笑道:“正如鐵三公子所說,南蠻子怎能不守信用,焉不是讓你們笑掉大牙了么?”

魚幸暗想道:“這鐵三公子衣飾華貴,顯是大有來頭,但這般約制屬下,大大不對了。師父一直對我說,蒙古人兇殘魯莽,這郝先生開罪了他們,大有麻煩了。”

那瘦高頭陀退到那貴公子的身畔,南松子,那番僧與那六個蒙古漢子也滾下馬鞍,緊緊挨在他旁邊,生怕郝先生突然發難,加害於他家公子。

魚幸伏在灌木之中,聽聞那六個蒙古漢子腳步雖然沉重,卻略顯得輕浮了,功夫遠遠落在南松子與那番僧之後。心內忖道:“難道凌九姑娘與這一干人有關?”

鐵三公子轉口道:“郝先生,本……咳咳……本公子明人不說暗話,約先生前來這惡風崗,只是請你高抬貴手,治一治那位姑娘的傷,除此別無他意。”

魚幸暗暗驚奇:“哦?難不成這‘郝先生’還會治傷?”

郝先生道:“是哪位姑娘啊?”鐵三公子面色一沉,說道:“那位姑娘,你我都曾見過,便是本公子今早前帶來見郝先生的那個。”郝先生道:“哦,老夫只會彈彈琴,唱唱小曲兒,哪裡能治什麼傷?鐵三公子笑話啦。”

鐵三公子道:“郝先生醫術無雙,誰人不知?今日凌晨,那人若不是你仗義出手救治,只怕現在他已和閻王老兒彈琴喝酒去了。”郝先生“哼”的一聲,道:“凌晨那位仁兄的傷,恐怕是喀顏與巴穆兩位大師的高作吧?”

鐵三公子臉色甫然陰鷙,稍縱即逝,再不隱瞞,說道:“喀顏與巴穆兩人莽撞出手,郝先生莫怪。”鐵三公子口中的喀顏是那個瘦高頭陀,巴穆是與魚幸對過掌的那番僧。

鐵三公子頓了一頓,又道:“只勞煩先生大發慈悲,救上一救。”

郝先生“嘿嘿”一笑,道:“剛才說什麼來着?老夫是南蠻子,怎及得上你蒙古人中醫聖之手?”鐵三公子在馬背上長身一揖,抱拳道:“小子無禮,先生無需掛於口齒,在這裡向你賠禮道歉了。”

郝先生道:“好,這個暫且不怪你,那我且問你,那姑娘與你是什麼關係?”鐵三公子略微一遲,似乎想到什麼,欲言又止,卻轉口道:“與本……本公子非親非故。”

魚幸暗想:“難道他們口中說的姑娘是凌九姑娘?她受傷了?這鐵三公子與她非親非故,幹麼來找這個‘郝先生’去替她治病?”

郝先生道:“這便是了,那姑娘既然與你非親非故,毫無關係,那她的死活,你也不需操勞過問了。”

鐵三公子道:“你若不出手相助,她只怕有性命之憂,那時候也於你郝先生名聲有損。”郝先生又是“嘿嘿”笑道:“老夫乃是默默無聞之輩,哪裡有什麼名聲可言?再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普天之下,每日見閻王的人多了去,也不差她一個。鐵砂掌嘛,也不是難治得很。那姑娘既然是你家巴穆大師傷的,向他討教解藥,也就是了,何須跋山涉水,低聲下氣地求我?”

那高瘦頭陀喀顏天生火爆脾氣,只因礙於他家鐵三公子的面子,一直隱忍,不敢發作,這時再也忍不住,高聲罵道:“老賤狗,巴穆大師鐵砂掌只會殺人,哪裡會救人!他若有解藥,咱們還來還勞煩你么?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郝先生“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敬酒從未吃過,罰酒那也是吃不得的。”

“的”字尚未落口,“呼”的一聲,喀顏已扯着禪杖照他面門搠來。郝先生身子一低,大叫道:“哎媽呀,乖乖不得了!要出人命了!”喀顏禪杖從他頭上旋了一圈,竟沒沒碰及他,又收回手中。

喀顏一擊不成,大喝一聲,禪杖着地疾搠,如沙中黃龍,呼呼迎郝先生地上站定的雙足而來。

鐵三公子連忙出言喝止道:“喀顏,休得無禮!”喀顏高聲叫道:“三公子,這老賤狗對你無禮,我來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什麼是天高地厚!”說話之間,去勢絲毫不滯。

魚幸看得分明,暗道:“這喀顏頭陀用的乃是外門功夫,僅憑蠻力而已,不足為奇。這郝先生對付他,那是綽綽有餘。”

心下鬆了許多,見旁邊尚有眾人環伺,心裡又是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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