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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幸又朝前走了數步,道;“凌九姑娘,你受傷了,是那個番僧所下的手?”

此時與她相隔已近,但她背心向外,看不清楚她的面孔,只見她秀肩微微顫抖,又聽她輕哼了一聲。

魚幸心裡更急,忽覺不妥:“咦,凌九姑娘與我分別之時,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素縞服,怎地此刻換了一件鵝黃色的襖子了?”

隨即一想:“是了是了,她在放翁廟裡與我分別之時,外面大雨不止,她當時身上又沒配什麼避雨的工具,衣服給漫天大雨淋濕透了,一個女孩子穿着一件**的衣服在大街上奔走,羞也羞死了,是而她到了鎮上,先換了一套衣服,那是理所當然。”

當下更不說話,危急關頭,顧不得男女之嫌,伸手就去拉她的肩頭。說道:“凌九姑娘,我來給你瞧瞧!”

觸手之處,只覺她全身猶如火炙,不禁“啊呀”一聲,急忙縮回手來。可經他這這一碰,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外轉過來。

這炙熱卻足以令人詫異,昏暗的天光之下,更令魚幸大吃了一驚——眼前這人,卻哪裡是凌蘇雪?

匆匆驚鴻一瞥,已隱約看清了她的樣子。但見她蛾眉顰蹙,雙目緊閉,滿臉之上儘是汗水,順着她面孔滑落了下來。

魚幸心底一沉,這般境況,令他始料未及,首先便想到:“這人不是凌九姑娘,那凌九姑娘她人呢?她去了哪兒了?”

忽聽得那女子“嚶”地一聲輕呼,將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魚幸心間一顫,再望她一眼,只見她牙關緊咬,正禁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魚幸再看一眼,突然發現這女子此時的模樣,大為熟悉,竟與齊倩在放翁廟中臨死之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魚幸身子一動,雙耳雷鳴,一下子心情異動。霎時之間,他心中已轉了無數個念頭:“這姑娘性命交關,危在旦夕,我若見死不救,撒手不管,不怕日後傳出去了他人笑話,就在我良心之中,也是過意不去。”

“可我與她素昧平生,怎能如此冒失?”

“不成不成,佛經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她受的是那惡番僧的掌傷,我不出手,豈是習武之人的風範?這生死攸關間,也顧不得許多,我得救她一救。”

其實在他心中,有一個緣由,比這些都重要了數百倍:這姑娘此時的樣子,真與齊倩臨死時判若一人。

言念及此,一步踱到床榻邊上,將她身子撥正,香肩對着自己,檢視她受傷的所在。只見她左肩處衣衫破碎,露出的肌膚黑黝黝的,如同在烈火之中炙烤過一般,與脖項之處黑白相較,更覺怕人,赫然是中了“鐵砂掌”之毒。

察覺了傷口的所在,魚幸卻暗暗叫苦:“糟糕了,這掌傷定是難治得很了,否則那鐵三公……鐵穆耳怎地摒棄了軍中之事,巴巴地去叫郝先生給她治傷?甚至不惜打傷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來作誘餌?”

但若再不出手,這姑娘的危險輒更深一分了,咬了咬嘴唇,霍然躍上床鋪,說道:“姑娘,江湖中人,不需拘泥,我來替你療傷,得罪莫怪!”

那姑娘受傷雖重,猶有知覺,輕“嗯”一聲,恰似意許。魚幸盤膝坐下,伸掌伸右掌抵在她背心,伸左掌抵在她左肩掌傷下兩寸處,兩掌同時發力,源源不斷地將內力輸送入她體內,希冀以此壓住“鐵砂掌”之掌傷。

甫一觸及她身子時,猶如落入火窟之中,一陣陣火氣竄上手來。此時雖是初春,剎那間卻比夏日三伏燥熱。魚幸強自忍住,心知若是不接下去,那邊是前功盡廢了。

他收心攝神,徐徐運功抵抗,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魚幸貼身的衣衫已全然濕透,可雙掌處的火炙仍舊不減。又過半晌,熱氣方稍退了一點。

魚幸心中一喜,情知有望,掌力疾催。約摸是過了一刻功夫,只聽得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多謝,多謝……”魚幸抵着的手只覺得一陣顫抖,原來是那女子在說話。

他掌力仍舊不止息,問道:“姑娘,你覺得怎樣?”那女子又輕聲道:“感覺好多了……”

便在此時,喊聲大作,戈矛相撞的聲音遠遠傳來。魚幸耳目聰明,隱隱聽得是有人在前奔跑,而有人在後面追擊。前面之人輕功極好,落地幾乎無聲。

但他雙掌貼着那女子,仍不收回。再過一會,那少女也已聽聞得,語音顫顫:“有……有人來了……”魚幸應道:“是呀。”

那女子道:“快,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魚幸決絕道:“不成,你現在命懸頃刻,如何能走?”那女子道:“我聽我娘……我娘……說,藏邊鐵砂掌……須得用藥物,你……現在身邊無葯……左右也是死,你……帶我走……我對你……抱激於心……”

魚幸心下恍然大悟,既然得知那番僧巴穆的鐵砂掌的掌傷得需入葯醫治,去了鎮上,幾率便大了。聞得聲音越來越近,當下便道:“好。”起身將她托在懷中,右手緊緊對外她背上,奔出山洞,往安縣方向而去。

時維冬春之接,大地回春,天氣卻冷得很。鐵穆耳軍隊駐守在山洞的東邊,魚幸提氣繞開大營,往東北的安縣而去,一路上寒風撲面,聞得四野蟲豸微鳴,後面的聲音愈來愈遠了,想來是去向各不不同。

過了一刻功夫,已到鎮上。只見萬家燈火,照得整個小鎮明晃晃的猶如白晝。魚幸正要低頭詢問那女子要待如何,那女子道:“尋個醫館抓藥。”聲音已不再斷斷續續,想是魚幸為她輸的真氣起了作用。

魚幸六神無主,手掌貼着她不放,說道:“我從未來過此地,不知什麼地方有醫館。”那女子道:“你向前走,我來指引你……沿着這裡走出三十丈,便……往右轉,繞過巷子,再右轉一次……前行數十步,就有一家醫館……”魚幸依言而行,續轉兩次,前行十六步,果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個醫館。

只見醫館門前燈影重重,隨風左右搖曳。大門緊閉,已打烊了。那女子道:“過去敲門。”魚幸跨上台階,伸手“砰砰砰”敲門。

過了片刻,聽得腳步聲響,隨之有人問道:“誰呀?”一邊來前來開門。

門開處,燈光之下,一個半百老者探出頭來,掃了一眼,問道:“大晚上的,公子有什麼事?”魚幸心下一笑:“這老頭也真糊塗,來他的醫館,還能有什麼事?自然是看病抓藥了。”一邊跨進門內去,朗聲說道:“抓藥!”

方進館內,只見醫館裡燈火通明,右端桌子上坐着一人。但見那人生着一張馬臉,滿臉絡腮鬍須,六十來歲年紀。

兩邊衣袋下俱是鼓鼓的,想來是藏了兵刃。一看裝束即是江湖中人。魚幸瞥了一眼,心內忖度:“外面關得風吹不入,裡面卻大相徑庭。”一時猜不透尋常小鎮上的醫館,這般做法是何用意。

那人聽聞有人進來,抬眼朝這邊看過來。魚幸生怕多惹是非,急忙收回目光,徑自朝櫃檯前走去。

那半百老者乃是醫館的掌柜,見眼前這少年公子黑夜抱了一個女子進來,出口問道:“不知公子要抓些什麼葯?”

魚幸心中恍然,卻不知什麼葯能治懷中女子的掌傷,雙目向下一垂,正欲詢問那女子。卻不料那女子秀目上看,也正是看向自己。

醫館掌柜見兩人如此舉動,心下一動,誤認兩人關係非比尋常,輕聲笑道:“老兒見公子……公子你的……”似乎想到什麼,頓口轉言道:“哦……你的朋友肩上黝黑一片,受的可是鐵砂掌掌傷?”

桌子上坐着的那人聽得“受了鐵砂掌掌傷”幾個字,回眸看了一眼。

魚幸心中一驚:“這掌柜的單憑一眼,便能看出中的乃是鐵砂掌掌傷,果然非比尋常。”見掌柜眉目含笑,卻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只得答道:“正是。”

那女子細語道:“我聽我娘說過,掌傷需要茯苓來治,其他的記得不甚清楚了。”掌柜的道:“令堂能知天下掌傷,都需茯苓此味葯為輔,端的是了不得的。只是天下掌法雜沓繁多,就老兒所知,也有數十種,若不對症下藥,只怕適得其反。鐵砂掌也有閩南鐵砂掌,藏邊鐵砂掌,和西南鐵砂掌三個分支,只是不知公子的朋友受的是哪一家的傷?”

掌柜的既然知道得如此分明,魚幸也無需隱瞞,脫口道:“她……我朋友受的是藏邊鐵砂掌之傷。”掌柜的與桌子上那人同時身子一顫。掌柜的撓了撓頭,驚訝得張大了嘴,卻顯得木訥,道:“這個,這個……”

魚幸對醫學懂得粗淺,不知入葯之道,但陡然聽到“茯苓”二字,頗覺得熟悉,忽然一下想到在惡風崗上,郝先生離別之時唱的那一首打油詩,心間陡地一動,隨即大喜,低聲吟道:“當歸伏令與誰狂?大醉陽池順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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