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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幸痴痴地看着死屍,良久,才伸出手掌,在他雙眼上一抹,替他合上了鼓着的雙目。

陸秋煙見魚幸話也不說一句,追問道:“這人到底是誰,”

魚幸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淮陰七秀中的千錘手曲凌曲老七。”

陸秋煙訝異道:“是與何二俠和餘六俠並稱的淮陰七秀么,”

“不錯,”魚幸仍舊獃痴痴地看着曲凌的屍體,突然伸手往他腰間摸索去。

只觸摸一下,眉頭一皺,手不再移開,喃喃道:“肋骨斷了四根,似被人從側面打了一掌,震碎了心肺。”湊過雙目細細察看,驀然面色大為恐懼,驚道:“腋下受了一劍,這一劍……這一劍……是師父的手法,”

陸秋煙愈加吃驚,問道:“你說是你師父的手法,魚大哥,你沒看錯吧,”

魚幸於陸秋煙的話並未聽見,眼睛眯成一條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復看了片刻,驀地里轉過身來,放聲長嘯:“師父,師父,是你么,你在哪兒,徒兒就在這裡,你若是在左近,過來與徒兒相見可好,”

聲音略顯蒼涼寥闊,遠遠地灑向海面,驚得在海面覓食的海鳥振翅飛去白雲深處。他連喚了五六聲,除了自己的聲音之外,更無別人的聲音。

他失魂落魄般立在船頭,過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一言不發。

陸秋煙柔聲道:“魚大哥,你定是看錯啦,你師父是大仁大義之人,怎會在他腋下划上一劍,”

魚幸也不肯相信這是師父所為,沉思片刻,才緩緩道:“對啊。”心裡卻想:“師父與我朝夕相處十幾年,他的手法我一清二楚。劃在曲凌腋下的這一招師父教過我,喚作無力回天,我斷然不會弄錯的。可師父要是便在附近,我大聲叫喚,豈有他老人家不曾聽到的,”

越想越是煩躁不安,突然心頭一震:“難道……難道……”旋即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天下人功夫就算再厲害,沒有師父的指點,這一招無力回天絕非使得如此到位。”

又想到那日“百刀之君”南月行尋問自己是否還有師兄弟,心中更是劇震:“難道南月行前輩的一問,竟有此緣由,”

又搖頭想道:“萬萬不可能,師父要是別有嫡傳弟子,十幾年我怎麼不曉得,只不知是何緣由,曲老七竟然讓人給拋屍大海,”

陸秋煙見他臉色極為難看,說道:“魚大哥,你不要胡思亂想,時下咱們還是得尋個法子,如何求生。”

魚幸驀然回過神來,點頭道:“是,是,咱們還是得先想法子求生,陸姑娘。”陸秋煙道:“嗯,”

魚幸正色道:“我得江陵樵子老前輩垂青,將一身功力都傳給了我。如今他第七個弟子拋屍海面,我心中不忍……”

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曲凌的死屍,想起了江陵樵子臨死前說的那番話:“凌兒一生苦難,身有痼疾,年紀又小,除了青兒之外,我最擔心他了。”只覺苦悲陣陣沖襲而來,心中一酸,竟然說不下去。

陸秋煙聽他說到此處,已然會意,說道:“魚大哥,我知曉你想說什麼,就算他與我並不相識,你也未與我在一起,我見到了,也會忍不住將他撈起來的。依我看來,還是尋個小島將他葬了為妙。”魚幸眼眶一濕,道:“謝謝你了,陸姑娘。”

陸秋煙道:“你我同舟共濟,若言謝辭,倒是顯得見外了。”放目四顧,忽而大驚失色,手指東北方向,道:“魚大哥,你看,那是什麼,是鯊魚么,”

魚幸順着她的手指放眼看去,只見海天相接之處有一個龐大之物,杳然矗立。

他看了片刻。忽然笑道:“陸姑娘,你別怕,我若沒看錯的話,那裡是一個小島。”

陸秋煙疑道:“小島,你確信沒看錯么,”魚幸眨眨眼睛,定目再看片刻,臉呈喜悅之色,說道:“沒看錯,那確然是一座小島。”陸秋煙大是歡喜,道:“這敢情好,我把小船划過去。”運起全身力氣,往東北邊而去。

划出了數十丈,眼前一亮,那龐大之物已看得一清二楚,果然便是一座小島,猶可看到周邊生着的灌木。

兩人對視一眼,均是欣喜不已,陸秋煙將木槳撥得更快,激得浪花朵朵魚躍而起。

再劃近四十來丈,離小島只有七八丈遠。陸秋煙歡呼雀躍,若不是她掌着船,只怕要跳將起來以表達自己此刻的心境。

忽然間,小船“咯噔”一聲,劇震起來,似乎觸到了什麼東西,這力道大得出奇,陸秋煙木槳握之不住,一下脫手,小船在海中打轉起來,驚恐道:“糟糕,這海底有暗礁,”

話音未落,甲板上已湧進水來,小船越轉越快,不消一會,已沉下一半。

陸秋煙甚是焦急,問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魚幸跨上一步,攔腰將陸秋煙抱住,陸秋煙驚道:“你幹麼,”

魚幸道:“陸姑娘,我運勁將你送到岸上去,”陸秋煙道:“不成,咱們一同上去,”魚幸回頭一看,見水已漫到小船的下半身,於此萬分火急時刻,哪裡還容細細分說,說道:“我先將你擲到岸上去。”

陸秋煙問道:“那你呢,”魚幸道:“我隨後就到,”不待陸秋煙說話,認準方位,力沉雙肩,奮力將陸秋煙往岸上擲去。

陸秋煙受他這巨大之力,如一隻大鳥,向小島上飛去。身子尚在半空之中,只聽得“蓬”的一聲,海面上水珠四濺,小船已沉入水底。

陸秋煙心中一緊,腳一觸及島上沙石,慌忙轉身看時,魚幸與曲凌的屍體均已不見,小船也已沉入海底,只剩桅杆頂端還在海面,也正緩緩沉將下去,不一會,小船全然不見,海面水波點點,漸趨平靜。

她三步作兩步跑到海邊,再往前兩步海水已漫上膝蓋只覺小腿一涼,心中一悲,兩行眼淚嘩啦啦而落,滴在海面之上,激起圓圓的漩渦,悲聲叫道:“魚大哥,魚大哥,”

想到魚幸為了救自己而沉入海底,更是悲傷,放聲大哭。

突然不遠處水波嘩嘩作響,陸秋煙眼淚一收,忙不迭叫道::“魚大哥,”

她這一聲“魚大哥”還未叫罷,卻嚇得面無人色,險些跌倒在水中。那嘩嘩水聲響過,冒出來的並非魚幸,卻是已逝世的曲凌的腦袋。

她驚魂未定,接着水底又探出一個腦袋來。那人面目清逸俊朗,正是魚幸。

原來魚幸左手將曲凌的屍體攔腰抱住,右手不住划水,是而先露出海面的,倒是曲凌的屍體。

陸秋煙悲喜交集,忙叫道:“魚大哥,”說著就伸手去拉魚幸。

兩人拖拖曳曳,將曲凌的屍體運到小島的海灘上。陸秋煙見魚幸深深喘了一口氣,臉色蒼白,略為擔憂,問道:“你的傷還沒好,經過這下折騰……”

魚幸道:“放心吧,不礙事。”陸秋煙心頭一松,問道:“你身上有傷,為什麼不尋思着自己先上岸,我從小長在海上,能夠游水,落在水裡,也不至淹死。”

魚幸道:“危急之中,我……我也無瑕去想你你會不會游水,心中只想着你安好無事便罷。”

陸秋煙破涕為笑,道:“你傻么,我先前已對你說過啊。”

魚幸微微一笑,說道:“我忘了,管他呢,我不是好端端坐在這裡么,”陸秋煙翹起大拇指道:“魚大哥,你生平未出過海,水性卻恁地好,我方才還白擔心了一場。”

魚幸望一眼曲凌的屍身,說道:“我小時候便在池塘里游水,可一到海里,便手足無措,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旱鴨子。若不是有曲七俠相助,現在坐在這裡與你說話的,乃是我的魂魄了。”

陸秋煙滿臉茫然,疑道:“哦,怎麼說,”魚幸道:“曲七俠的屍體在水中泡了半日,早已灌滿了水,是而浮力極大,我為了取他屍身上岸,他在暗中卻給了我浮力。”

陸秋煙疑惑登時解開,道:“原來如此,可見人世之事,多是機緣巧合,若非咱們發現了曲七俠的屍體,恐怕此刻還在海中晃悠,若不是你心存俠義,恐怕就已經被水鬼拉去見閻王爺了。”

魚幸道:“不錯,咱們歇息片刻,將曲七俠好生安葬了吧。”說著放眼四看,“這小島四面環水,景象清幽,將他葬在這裡,也不枉了。”

兩人在島上的山石上坐了下來。時下天色向晚,一天又將殆盡,兩人放眼望去,但見海天相交之處頂着一如車蓋的紅日,正緩緩沒入海水之中,景色看起來甚是壯闊。

海風一陣陣地吹來,拂在臉上,柔柔的甚是舒適。兩人想到此番死裡逃生,均是胸懷大暢。

小憩片刻,疲倦之意頓去。魚幸站起身來,說道:“陸姑娘,咱們將他葬了吧。”走到曲凌的屍體旁邊,彎腰下去,正待伸手將他抱起。

忽然之間,一聲悠揚的笛聲響起,接着聽見一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七弟……七弟……你在哪裡……”大抵是離小島較遠,為海風拂動,聽得不是很清晰。

魚幸一怔,站直身子,豎耳仔細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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