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唐虞川引着魚幸一路往東走出了老遠,心中反覆思索着方才弓未冷在他耳邊低聲說的那句話,一直想道:“為什麼弓未冷那老賊叫我要看好他?”

當日魚幸與南川尋來到玉蝶樓中之時,唐虞川已被“洛笛書生”余青撞出窗外,昏倒在雪堆之中。後來他蘇醒之後,心中惶恐不已,悄悄逃走了,並未在意樓中之人的對話;

魚幸在放翁廟出現之時,他神志不清,已奔得老遠,是以對魚幸毫不相識。心裡又想:“他看似比我還要小上好幾歲,功夫卻如此厲害,太師……弓未冷說他是南川尋的徒弟,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近日以來他假扮阿合撒弟子布脫,所幸布脫入門不久,自己假扮他免去了許多破綻,饒是弓未冷精明老辣,阿合撒處事穩沉,這些時日的朝夕相處,都未致讓他們察覺自己真實身份。

而下阿合撒北上,弓未冷受傷未愈。在弓未冷受傷期間,他兢兢業業,對弓未冷千依百順,深得弓未冷喜歡,將許多厲害的本事傳給了他。

這幾個月所學的,竟抵得上他從小大大的十年所學。

心中又道:“如今我武功已有小成,和與師妹上梧桐嶺之時相比,已不可相提並論。唉!當日我若有現在的功夫,也不致讓師父的屍骨給蒙古韃子戕碎得蕩然無存,讓他死後亦不得安寧;在放翁廟中,師妹也不會為我而亡。”

想到恩師柳蒼梧與師妹已雙雙作古,現如今只余自己形單影隻地活着,陡覺心中黯然,不由是悲從中來,就想伏地痛哭一頓。

想及齊倩,旋即又想到那夜在放翁廟所發生的一系列之事,頓時咬牙切齒:“我道師父是死於淮陰七秀之手,原來是弓未冷事先在信箋上吐了劇毒‘孔雀斷腸散’。但師父之死,與淮陰七秀有着脫不了的干係,淮陰七秀也算是大仇了。姓唐的,你如今對仇人百依百順,卑躬屈膝,算哪門子英雄?”

轉念又想:“我萬不可莽撞行事,常言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越王勾踐尚可卧薪嘗膽,我又如何不成?忍辱負重,方能報仇雪恨,待我再學個三年五載功夫,那時候弓未冷這老賊氣血兩虛,或可殺了他!”

頓了一頓,又想:“如今我已認賊作太師父,中原武林定難容我,當今天下,能與中原武林抗衡的,只有弓未冷一人,我還是好生挨附着弓未冷為妙,日後我殺了他,或尚有迴旋之餘地。師父與師妹都走了,世上已無我挂念之人,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還有什麼我做不到的呢?正所謂君子越挫越勇,正因人生有這樣的風浪,才使我唐虞川成長起來!”

數月以來,他一直思索着這些事情,現在勘破,便如同身處乾涸泥淖中的一條魚陡然遇到了清水,心神稍稍安寧。魚幸跟在他身後,一心只想要將齊倩所吩咐之事交與他,哪曾知道他瞬間就轉了七八個念頭?

兩人輾轉來到一處密林,密林之中曲徑清幽,縱橫交錯,距十來步之遙,便羅布石桌石椅。

桌椅之上纖塵不染,顯是就近曾給人精心打理過。不遠處矗立着一座亭子,亭閣旁皆是假山,假山之中有一片湖水,波光粼粼地映在亭子的樑柱之上,閃爍着無盡之美。

月吞烏雲,天吐星輝,星月之光零落在地上,身處此境,倒是別有雅緻。唐虞川將魚幸帶入一座涼亭,來到石桌旁,說道:“魚公子,請坐。”

魚幸並不就坐,道:“無需客氣,你我一同坐吧。”唐虞川只好在他對面坐下。

抬頭看了看天邊,又想到弓未冷的話,開口詢問道:“魚公子,請問這下是幾時了?”魚幸看一眼天空,說道:“冷月隱約到了中天,約摸酉二刻吧,怎地了?”

唐虞川眼眉一低,道:“沒事,我就問一問罷了。”

魚幸道:“哦,這是什麼地方?現在有人么?”唐虞川道:“這是燕王府後花園別苑,平日里也鮮有人來,如今太子重病,除了日間丫頭們過來除塵掃徑之外,便沒有人來了。”

“是么?”魚幸臉露微微之笑,游目四顧,但聞蟲鳴啾啾,偌大林間果然就自己與唐虞川兩人。

唐虞川頓首道:“是啊,怎麼?”卻見魚幸右手伸入懷中,旋即將手攤開,手中已多了一個打造別緻的吊墜,道:“你看看,這是什麼?”唐虞川聞聲看了一眼,驀地雙目精光大爍,全身如中電擊,目光再也移不開。

魚幸見他痴獃獃的,便道:“唐兄,你好啊?”

唐虞川聽得他呼喚,一下回過神來,心裡亂蓬蓬的:“他認得我?他認得我?他叫我唐兄?他知道我姓唐?我怎麼不認得他?”

面上強行忍住吃驚神色,嘴裡道:“你叫誰?”魚幸道:“此處就你我二人,我叫的自然是你。”

唐虞川故作鎮定道:“魚公子定是認錯人了,我叫布脫,乃是蒙古裔族,先父名叫普耳茲,是孛兒只斤帳下的驍勇士兵。當年太祖皇帝遠征西域時,先父曾為我大蒙古軍隊執大纛旗,不幸受傷,歸家養病,不日前已上長生天見勃額去了。”言罷眉目一沉,似是極為悲愴。

魚幸見他裝得有模有樣,不禁對他甚是佩服,但實情卻不得不說,問道:“你諱名上虞下川,師承‘雲橫秦嶺’柳蒼梧柳大俠,有個師妹,叫做齊倩,只可惜尊師與令師妹都已逝世了,我說得對不對?”

唐虞川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師父於梧桐嶺上喪命,這是天下皆知之事,但師妹與陶左謙之死極為隱秘,世上少有人知,他怎麼知道?”

想到“陶左謙”,全身俄然發抖起來,顫顫地道:“你……你當夜也在廟中?”原來剎那之間,他心中想:“師妹貼身之物也在他手中,我怎麼沒想到?莫非……莫非他是來取我性命的?”一念及此,掌心冒汗,全身防備。

魚幸坦然道:“唐兄所料不錯,當日我確實在放翁廟之中。你勿須張皇,小弟別無惡意。”

唐虞川吃驚之心更重:“我行事小心翼翼,本以為殺了萬普之後,那夜在放翁廟中所發生的諸般事迹再無人曉,豈料百密一疏,這小子竟然知道整件事情的始訖……”

頓時惡毒之意大起:“我萬不能留他性命,否則聲張出去,我唐虞川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掌中暗提真氣,全神貫注地看着地方一舉一動,只待魚幸疏於防備,便將他斃於掌下。

魚幸又道:“唐兄大可放心,你假扮蒙古人的身份之事,小弟決計不會說出去。”

唐虞川心中一舒,掌中真氣暗暗退回,面上恢復和祥之色,忽地他站起身來,撲通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道:“魚公子不揭破唐虞川身份,唐某感激不盡,這裡向你磕頭了。”

魚幸連忙將他扶起,說道:“唐兄何須行此大禮?你只需答應我幾件事,我自當為你守口如瓶。”

唐虞川坐回石椅上,說道:“答應得,答應得,魚公子要說的是什麼事?請說罷。”心裡卻道:“他有什麼條件,我都滿口答應他,反正我現下武功不及他,且作權宜之計,待我日後功夫練好了,找個適合的機會,一刀將殺了他!”

魚幸正色道:“唐兄,這第一件事,乃是與你師父師妹有關。”當下將那夜情況一一說了。

唐虞川又是驚詫,又是害怕,頓時又起殺心。但他聰慧達人,深知自己與魚幸功夫相去甚遠,若是貿然出手,一擊不中,反被其誤。心道:“不成,聽他師父師妹並無惡意,我須得委曲求全到底。”又聽魚幸說道:“當日唐兄匆忙奔出廟門……”

“當時我以為師妹已故,嚇得慌了,”唐虞川面露羞赧之色,聲音之中大是顫抖泫然:“那姓萬的狗韃子居心叵測,推我殺了陶伯伯,又殺了我師妹,這個大仇,非報不可!”

說到這裡,面龐扭曲,牙關咬緊,目中怒火閃過,差點沒噴出來。

魚幸道:“唐兄有此決心,我也為你感到高興。只是當下你處身虎穴,須得忍辱負重,不可輕舉妄動。”唐虞川心中暗自高興,嘴上卻泣聲道:“難得魚公子原宥諒解,唐虞川這裡多謝了!”

魚幸見他目光誠摯,又道:“不瞞唐兄,在放翁廟中之時,我……我見了你家師妹,大有故人之感,她臨死之時,已認了她做個妹子。”

唐虞川口裡“啊”的一聲,似為驚訝,道:“師妹已亡,臨死之際得魚公子關心安護,定能泉下安定。只可惜姓唐的忝為人兄,危難之際,卻神智不清,”站起身來,長身作了一揖,“魚公子大恩大德,唐虞川無以為報,這裡向你磕頭相謝了。”說罷又要拜倒。

魚幸慌忙伸手止住:“唐兄大禮,何克以當?萬不能再行了。”推他坐回椅上,又將自己把三人葬了之事說了出來。

唐虞川道:“陶伯伯與師妹之死,全因萬普那惡賊一手造成,所幸他已被我殺了,也算能夠慰得他們點滴之恨。”魚幸想也是不錯,問道:“只是不知唐兄為何要扮做蒙古人?”

唐虞川將當日從梧桐嶺上下來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又道:“我當時心中迷茫,誤認為淮陰七秀便是禍害師父的魁首,所以冒昧砍了曲凌的一條腿。淮陰七秀行為乖張,我若不假扮蒙古人,叫他們尋上,定然是性命難保。唐虞川死則死矣,只是我若這般死去,師父師妹,陶伯伯等人大仇再難得雪了。只待我練成功夫,那時弓未冷年老體衰,我或可殺了他!”

說到這裡,神色飛揚,顯得極為亢奮。

魚幸對他遭遇深感同情,道:“唐兄說話謹慎些,當防隔牆有耳。”唐虞川道:“好。”

魚幸道:“第一件事,你務必刻在心間。你師妹說,無論歷盡千辛萬苦,你也要將文逸公子救了出來,繼承尊師大志。”

唐虞川聽到這裡,眉毛擰作一團,“唉”地嘆了口氣,悠悠道:“到如今,我還不知道文公子下落何處。”

魚幸忽然想起韓雲等人對話,說道:“這卻好了,我聽說文公子現下就在這燕王府中,你不知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