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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踏上雪地上奔出二十來丈,南劍飛懷中曲凌胸口一聳,噴了一大口鮮血。

六人雙目噙淚,盡皆大慟。南劍飛伸掌抵在他後心,運功助他止血。諸赫林道:“四弟,慢些走,少點顛簸,傷口處的血方能凝止。”

六人一時啞口無言,都是心潮起伏:“七弟天生有駝背痼疾,天公已是待他不公,這下他斷了一隻腳,今後卻得如何是好?”

“綉針玉狐”秋狐放慢腳步,停在余青身邊,問道:“六弟,你沒事吧?”

余青打趣道:“有什麼事,還活着呢。”秋狐低聲道:“你耍什麼嘴皮子?要不要我攙扶你一下?”

余青道:“謝謝五姐啦,我沒事。你呢?”秋狐道:“方才那白衣少年指力渾厚,又懂得解弓老賊這陰毒的寒氣,我現在全好啦。我只是擔心你……”

余青眉開眼笑地道:“擔心我什麼?”秋狐將頭一低,說道:“沒什麼,走,看看七弟去。”伸手扯住了余青衣袖。

余青翻手握住她纖縴手掌,心中一熱,道:“好!”秋狐並不掙脫,余青登時覺得身上的傷一股腦兒全好了,情緒激動不已,兩人一同奔到南劍飛旁邊。

過了盞茶功夫,曲凌斷腿創口處血漸漸止住,眼睛無力地張了一下。

六人異口同聲呼喚:“七弟!”曲凌應了一聲,隨即閉上雙目。

何少陵退到南劍飛身旁,道:“四弟,給我!”接過曲凌,平平抱在懷中。

他功夫較南劍飛高明,此刻放慢腳步,曲凌身體給他端着,一動未動,如置床上一般。再奔一會,曲凌呼吸漸濁,已沉沉睡去。

幾人盡皆沉默不言,心中只想,事先得去集市之上,尋一個大夫救治七弟曲凌的腿創。

南劍飛聽得大哥諸赫林腳步愈來愈虛浮,踏地有聲,疑他與弓未冷對掌受傷,問道:“大哥,沒事吧?”

諸赫林道:“沒事!”南劍飛只當他要強,又問道:“剛才到底怎麼,緣何大哥你對那老者竟持之以禮,恭敬得很?”

諸赫林放慢了腳步,說道:“四弟,你可還記得十二年前,那日在長安……”

淮陰五秀聽他提及舊事,都停住腳步,南劍飛道:“自然記得,那時正值三秋之節,秋風蕭瑟,咱們也是如今天這般狼狽,當時多虧了一位高人,否則今日江湖上便沒有淮陰七秀這稱呼了。”

諸赫林問道:“你可曾記得方才他說了什麼?”

秋狐心細,說道:“他說什麼誰解秋風劍,落葉滿長安……”南劍飛心念一閃,脫口叫道:“是他?這麼說,他兩次出手相助淮陰七秀,算得上是咱們兄妹七人的大恩人了?可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

諸赫林道:“那老先生是什麼來頭,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對咱們有恩,那是沒錯的。如今師父已逝,可不能白白丟了他的臉面。淮陰七秀雖非善類,也要懂得知恩圖報。”

五人齊聲道:“大哥教導的是!”

目逸七秀影子消失在皚皚雪地之中,那老者眉目一垂,說道:“楞特大師,你回大都去吧。”

聲音淡淡如春日裡的一縷清風,卻自有一股威嚴。弓未冷叫道:“師哥!”那老者側過身去,說道:“你別叫我師哥,我不認得你,更不是你師哥。”

弓未冷道:“你叫淮陰七秀離去,怕的是他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此時他們已經走的遠了,你又何必隱瞞呢?你我兄弟好不容易相遇,自當歡歡喜喜,你何必這般冷淡?”

那老者道:“你要說什麼?”弓未冷道:“你不是一直在打聽四弟的下落么?我跟你說說,你聽是不聽?”

那老者腦中一激,吩咐那少年道:“幸兒,你過去封了那姑娘耳旁穴道,抱她坐在牆角椅子上吧。”

魚幸登時會意:師父如此,怕的是凌蘇雪偷聽了他與弓未冷的談話。

當下走將過去,說道:“姑娘,得罪了。”

凌蘇雪身子不能動彈,見魚幸持之以禮,大有君子之風,心想偷聽別人說話,那也斷然是不雅的,秀目一垂,是為意許。

魚幸輕輕地點了她耳旁“聽宮穴”,抱她走到牆角,放在一張椅子之上。

那老者斜眼瞥了一下地上橫七豎八躺着之人,有六個仍然活着,六個已然被凌蘇雪殺死。

又看了看卧着的三人及木訥站立牆角的齊倩,又說道:“你叫他們走吧!”枯槁之手一揮,躺在地上的九人穴道陡解,另外六具屍體飛出樓中,落入積雪滿滿的雜草之中。

弓未冷手下幾人穴道一解,怒氣沖沖,唧哩哇啦用蒙語說了一通,似乎在罵人。

弓未冷喝了一聲,又用蒙語對幾人說了幾句話。那幾人神色一渙,走將過去,拽了齊倩,一前一後走下樓去。

魚幸上樓之時,並未細細察看,這時見弓未冷一干弟子拽曳着一少女,張目朝她臉上掃去,卻發現她也張眼朝自己瞥來。四目相對,魚幸心下一顫,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油然冒上腦袋,似乎先前與齊倩在什麼地方見過。

那幾個蒙古漢子連聲呵斥,硬生生扯着齊倩,不消片刻,沙沙踏雪聲音已湮沒無聞。

那老者冷冷笑了一下,說道:“好得很哪,連蒙古人的話都說得這般好。不知漢人的話,你還記得么?還記得多少?”

弓未冷道:“自然記得。”那老者道:“好,好,記得就好,我只怕是你已經全忘了呢。你要說什麼,說吧,我聽着。”

弓未冷道:“師哥,你要我說什麼?你我好歹也是同門,你何須如此損我?”

那老者怒喝一聲:“我不是你師哥,你別叫我。我一生清清白白,哪裡會曾有一個見利忘義,不明是非的師弟。你如今已是蒙古人,而我是漢人,當得楚河漢界分明。”

他說到後來,話語已是平平淡淡,可是內心,卻已經失望到了極點,搖了搖頭。

弓未冷道:“師……師……你叫我不要認你,我也不怨你,可惜此中緣由,你是萬萬不懂的。當日我身受重傷,若不委曲求全,只怕已經……已經命喪黃泉了。”

那老者打斷他的話,道:“身受重傷,那又如何?你這般委曲苟活,只會惹來唾罵,如文丞相,二弟一般捨身取義,那才會名垂青史,受到世人景仰。”

弓未冷啞口半晌,才道:“名垂不垂青史,小弟早已看得風輕雲淡,這些虛名,又拿它來作甚?”

那老者突然打了個哈哈,反問道:“是么?當日公孫四弟冒死去元營找你,你非但不見他,為何還叫門下之人說,你已在元朝為官,高官厚祿,錦衣玉食,已樂不思蜀,叫我們不要再去找你?你把浮名看的風輕雲淡,我問你,你把四弟怎麼了?為何他自從身赴大都之後,七八年以來,銷聲匿跡,毫無音訊?”

弓未冷吃驚道:“你說什麼?”那老者道:“你不必給我裝傻充愣,公孫四弟後況到底如何,唯有你心底清楚,你是不是暗中把他害了?你若不說,休怪我……怪我我不客氣了。”話鋒凌厲,卻又黯然傷神。

弓未冷嘆了一口氣,說道:“師……,你我同出一門,我又何須騙你?你說我說什麼高官厚祿種種,全是道聽途說,絕無此事。至於四弟到底如何,我也絲毫不知。”

那老者道:“你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你當我會信么?你是蒙古太子真金府上的授業師父,你叫楞特,對不對?你當我不知道么?”

弓未冷道:“信與不信,全憑由你。”那老者道:“好呀,楞特大師,你是在威脅我?”

弓未冷兇惡之色完全褪盡,長嘆一口氣:“師哥……你叫我……叫我一聲師弟好么?”

那老者道:“是啊,到底是好不好呢?當我聽到師弟二字時,是打心裡的亢奮,說不出的激動。可是你與元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我又……我又……”

連說了兩個“我又”,再也接不下去,反問道:“你知道人此一生之中,最令人傷神的是什麼?哀莫大於心死,一個人心都死了,徒留一具枯乾的軀殼,也不過是行屍走肉,渾渾噩噩罷了。就從你對四師弟狠下殺手,對忽必烈卑躬屈膝,奴顏婢睞的那一刻起,我對你已心死,心中就想,和你兄弟情義已成割袍,難以重縫。”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方又續道:“你,我,陸二弟還有公孫四弟四人本是有手足之情,我想你再怎麼心狠手辣,總不可能對公孫四弟下手的。可沒曾想到,你真的……真的做啦……”

魚幸見師父神色異常,他與師父生活了這許多年來,從未見過他如此,也沒聽說師父有什麼師弟之類,這時聽他老人家與弓未冷言談,不免心下砰然,心裡固然也是好奇的,但他素來對師父最為敬重,縱是好奇,也只是豎耳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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