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曄放下茶杯，看了看陸潛楓，“作為長輩，避着不見，成何體統。走，到隔壁去。”

陸潛楓自知擋不住，神色微微慌亂，遲疑地起身跟上去。

小趙應聲，立即把屏風門移開，做出請的姿勢。

“聽說媽也在，有段時間沒陪您吃飯，正好湊一桌。”江曄朝老太太恭敬頷首，在正對面自在入座。

老太太瞥到他身後的陸潛楓，臉色一沉，側過臉不予理睬。

“江先生好。”林小曦忙欠身問好，視線轉向陸潛楓，面色遲疑道，“你好。”

林小曦想不出對陸潛楓得體的稱呼，尷尬笑笑，猶猶豫豫坐下。

不過此刻，陸潛楓無暇顧及她，面帶無懈可擊着完美笑容，謙和溫婉，“老太太，午好。”

老太太不應聲，臉色更差。

氣氛陡然降到冰點，寂靜到能清清楚楚聽到屋內人的一舉一動，林小曦大氣不敢出，視線不自在地轉了一圈，垂落桌上。

江曄似乎沒有不自在，坐姿挺拔，眼前的一幕似乎對他而言並不陌生。

“你坐下吧。”他神色自若，側頭示意陸潛楓。江曄心裡有分寸，老太太喜惡分明，並非執拗頑固。

“慢着，老太太我年紀大了，胃口不好，看不得不幹凈的東西，容易反胃。”她依然側着頭不屑一顧，嗓音冷肅。

陸潛楓剎那花容失色，手倏地一滯，懸在椅背上，保持伸手拉椅子的動作好一秒，才尷尬放下。

“媽，難得和小輩一起吃飯，您今天就別和潛楓過不去了。”江曄看了看林小曦，壓低嗓音懇求。

江老太太臉色稍稍緩和，卻依然不理不睬。

“老太太，這少奶奶陪您來吃齋，本是為了養生，您這一動怒，她的孝心可白白浪費了。”小趙笑容可掬地走到她面前，畢恭畢敬滿上茶水。

短暫的察言觀色，江老太太的脾性，小趙已略知一二，對她不喜歡的深惡痛絕，對喜歡的寵愛有加。他便借林小曦，來化解局面。這樣一來，老太太對他不會改觀，但卻能給江曄和陸潛楓留下些印象。對他而言，是一筆重要的無形財富。

江老太太嫌惡地瞥了他一眼，轉向垂頭數手指的林小曦，面色柔和些許，抬高語調冷聲反諷，“油腔滑調，真討人厭。不過這話是不錯。今天看在我們小曦的份上，暫且就算了。”

陸潛楓鬆了一口氣，恢復完美笑容，在江曄身旁坐下。

“有些人啊，吃齋也洗不清身上的罪惡。白費心機！”老太太冷眼熱諷。

話里除了表面的意思，也暗指陸潛楓不可能嫁入江家。陸潛楓自然聽懂其中的一語雙關，不敢多言。

江曄卻對此見慣不怪，神色如常地打量林小曦，笑了笑，打趣道，“看來臭小子真的是在認真上班，居然撇下小姑娘讓奶奶照顧。”

江曄對林小曦，雖不如秦慕青和江老太太般小心翼翼關愛有加，可自從林小曦出現，江皓辰不再流連**，不再成天惹出負面新聞讓他收拾殘局，這些變化，江曄都看在眼裡，漸漸打心裡對林小曦另眼相看。

江老太太聞言，冷肅的眉眼笑意漸濃，聲調略帶酸意附和，“得虧小辰忙，不然那輪得到我這老太太來陪孫媳。”

林小曦臉頰微微發燙，埋着頭不知所措，心底同時多了一絲絲篤定感。無論外人如何看待，江老太太是發自內心認可她。

“忙？臭小子現在都忙到經常不接我電話了。小姑娘回去好好說說他。”江曄玩笑。

江曄和老太太似乎極熱衷調侃江皓辰，不過幾分鐘，林小曦卻覺得過了半天，終於等到主菜，手足無措了許久，她終於找到事做，埋頭苦吃。

老太太就罷了。提及江皓辰，江曄全無平日在公開場合威嚴凌厲，君臨天下的氣度，倒有幾分老小孩的頑皮，幾分慈父的寵溺。林小曦納悶不已，江譽和江皓辰，明明是真正的父子反而關係極差。

第一道主菜是原只大網鮑，湯汁濃稠，厚實豐腴，賣相足以亂真，入口更是一絕，林小曦暗暗驚嘆，那位季師傅果然是高人，同時不忘小農地盤算，要是她有這等絕活，就可以以假亂真，一本萬利了。

菜式根據江老太太的要求，海鮮類居多，也有雞鴨肉，樣樣都讓人拍案叫絕。

陸潛楓很少動筷，動筷也是幫江曄夾菜。江老太太嘴上不說，卻不時嫌惡地蹙眉。

小趙上了幾次菜，注意到陸潛楓餐具依然潔凈如新，便殷勤地詢問她，是否不合她口味，是否需要加菜。

陸潛楓本意不在齋菜，對於滿桌的山寨山珍海味，她也不屑動筷，被小趙一問，臉色閃過一瞬間的怔愣，不過很快恢復謙和禮貌的笑容，正要開口，被老太太打斷。

“心思不在吃飯上，山珍海味也是枉然。”老太太冷聲冷氣。陸潛楓那一閃而過的異樣神色，自然逃不過她銳利的雙眼。

陸潛楓忙賠笑解釋，“老太太，您別誤會。我海鮮過敏，這賣相口味太純正，我都不敢下筷了呢。”

“杞人憂天，媽喜歡吃海鮮，今天就陪她過過足口癮吧。”江曄笑笑。

“是啊，三爺。這說起來，老太太和林小姐的口味一樣一樣的，可惜老太太高血脂，很多東西不能吃。”一直站老太太身後的李媽，忍不住插嘴附和。看着老太太的嘴，沒少讓她頭疼。

林小曦着急地咽下滿嘴的食物，眸色關切道，“奶奶，那我們以後經常來這裡吃，不吃大魚大肉了。”

老太太霎時眉開眼笑，溺愛地給她夾一筷子菜，腔調怪異道，“你的孝心奶奶心領了，不過奶奶可不能老讓小曦吃素。”

“不會啊，這個很好吃，老是讓奶奶看着我吃海鮮，太不好了。”林小曦塞了一大口菜，一個勁地點頭，含含糊糊道。

“林小姐，老太太陪您去吃海鮮，她開心着呢。多吃海鮮好，有助於備孕。”李媽熱情地解釋，說完捂着嘴和老太太對視而笑。

林小曦被一口嗆到，拿起茶杯一飲而盡，臉頰的紅暈剛褪去又驟然再現。

老太太一邊溺愛地輕拍她後背，一邊玩笑道，”小曦，你可得好好給奶奶備一份大嫁妝。”

要曾孫作為嫁妝？林小曦臉更是火燙，咳嗽不停。

江曄笑而不語，臉色溫和，眼底泛起嘲弄的笑意。

這家人全都莫名其妙！

陽光探進屋內，和煦融洽。

陸潛楓臉上也陪着笑，心底卻是風起雲湧。她瞥了眼窗邊，陽光灑了林小曦一身，微微紅着臉，羞澀而幸福。

一個不諳世事、毫無背景的小姑娘，憑什麼能輕而易舉得到她夢寐以求的一切！

老太太慈眉善目，和陸潛楓印象中，判若兩人。眼前溫馨的一幕，狠狠地扎到她的痛處。

備孕！陸潛楓冷笑，心底一陣陣絞痛。當初她和江曄在一起，江老太太逼她做絕育手術，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憑什麼，她只配得到刻薄無情，林小曦卻被寵愛加冕。

歡聲笑語中，她極力壓制着眼底的陰霾。

席間，陸潛楓起身去了洗手間，走廊上遇到傳好菜出來的小趙。

小趙恭敬一鞠躬，笑意深長道，“太太，您找我？”

“小小廚師，口氣挺大。”陸潛楓皮笑肉不笑。

“包廂有洗手間，太太如果不是找我，為何在我送菜時正好出來？”　小趙壓低嗓音，稍稍向前探出身子。

“既然老太太認可你的手藝，好好伺候着。”走廊正好穿過傳菜生，陸潛楓揚高嗓音。

“是。太太對老太太上心，如果太太不嫌棄，可否移步到工作間，檢查和建議一下小趙的工作。”小趙恭敬地回話。

走廊確實不是說話的地，陸潛楓便順着台階，由他帶領進到調味品儲藏室。

調味品每天清晨由專職人員清點發放，這個點基本不會有人出入。陸潛楓揚手在鼻子前嫌惡地扇扇風，找了一塊整潔的空地高傲地站好。

“都是聰明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老太太不能多吃葷，想必會經常來，好好伺候，自然有你的好處。”陸潛楓冷冷道，傲然甩出一張名片。

小趙倏地一愣，名片飄落地面。

清水齋管理嚴苛，他若是動了歪心思被查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地上那輕薄的紙片，對小趙而言，可能意味着他一輩子也賺不到金錢，意味着他能擺脫油膩下等的身份。遲疑片刻，他決定放手一搏，彎身撿起名片。

“承蒙太太信任。希望太太能多加提點，多加建議符合老太太的口味的合適菜色。”他笑意深長，重重強調老太太的口味，恭敬地再鞠躬。

陸潛楓冷笑，高跟鞋觸碰地面的清脆地迴響在昏暗狹小的儲物室。

本意不過是陪江曄養生，不過是略施手段讓留住江曄的心，卻讓她看到可乘之機，不枉她又被羞辱一番。

陸潛楓嘴角揚起得意的笑，娉婷自信地走回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