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懿擦擦冷汗，突然像神經病一樣仰頭獰笑。

他的運氣總是來得正是時候，慢慢嘗到甜頭，慢慢熟諳職場生存之道，也慢慢膽大起來，步步為營，為樂淘開闢了一片國外新市場。

回過頭想想，一開始，他栽贓陷害林小曦，能逃過一劫不是僥倖，而是陷阱。之後的每一步，陷阱的誘惑越來越大，他徹底深陷泥潭。

鍾懿一言不發，跳下舞台，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他竟以為，天道酬勤。怎麼可能，工作資歷淺薄的職場新人，能有這般輝煌的成績！鍾懿放聲冷笑，眼角溢出酸楚的淚水。

有人朝他潑了一杯紅酒，鮮艷甘甜的美酒和着酸澀的冷汗，流到筆直的銀灰色西服上，狼狽不已。

他的身後，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另外一位候選人，有成績有威望的三十來歲中層，獲得樂淘之星，實至名歸。

他眼神空洞，認命地默然離開，腦中響起林小曦甜甜脆脆的聲音，什麼年齡做什麼事情，該奮鬥的年齡奮鬥。

可惜，他過早讓功利蒙蔽了心智，徹底葬送了不錯的人生。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涉嫌金額巨大，門外等待他的，將是沉重的刑事制裁。五分鐘前，他意氣風發。現在，他即將成為階下囚，慘淡了結餘生。

人生如戲，他真真切切地體驗了雲端直直墜落地獄的感覺。有閑心且有能力為他導演這出大戲的，僅有一人。

跨出大廳門口前，鍾懿躊躇了片刻，轉身望了眼林小曦，恰好四目對視，他略略欣喜，很快又黯淡如初。

曾經黏糊他的林小曦，大大亮亮的眼眸里再也找不到半分他的影子，剩下的只有厭惡和不屑。

林小曦漠然收回視線，就像看了一場陌生人的鬧劇，笑笑而過，很快拋於腦後。

回憶恰如酒，越放越醇香。初戀則是回憶里最香甜的酒，即使無緣攜手一生，或許能一天，歷盡生活洗禮，相逢一笑泯恩仇，一起聊起年少時光，共同品嘗記憶的醇厚。

然而，再好的酒，若在存放中不小心掉進一隻死老鼠，釀酒人無論如何都想丟棄它。

林小曦正是這樣的心情，今日之後，鍾懿曾經出現在她的人生里這個事實，她恨不得抹殺掉。

比起林小曦，顧傾菡反倒更不淡定。鍾懿是她表妹夫，可她自身難保，何來能力去關懷他人。

顧傾菡探了眼身旁的江皓辰，神色暗了暗。他眉梢眼角儘是星星點點的燦爛笑意，神采飛揚。誰是剛才那一幕的主導，不言而喻。

下手狠戾，找不到半點當年陽光般溫和小暖男的影子。顧傾菡望了眼林小曦，有些羨慕。

江皓辰不時瞟向林小曦，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有些刻意。林小曦從頭到尾，平靜如水。他漸漸放下心。

林小曦對他而言，即使談不上愛，也是睡他身旁的人。鍾懿明目張胆推她入火坑，差點毀了她一身清白。讓鍾懿和劉峰一樣，落下一身殘廢，丟掉工作，或是蹲局子一些時日，那是韓靖宜的作風。

況且，鍾懿頂着林小曦前男友的名頭，更是讓江皓辰膈應。耐下性子，欲擒故縱，讓對方身心俱損，永無翻身的可能，才勉強平息他的心頭之恨。

他不帶林小曦出席，私心不想讓她想起和別人有關的往事。

很快，酒會回復和諧高雅的氣氛。

賓客們開始自由敬酒。除了江曄，全場最受矚目的當選江皓辰和他的未婚妻。少主首次攜准夫人出席正式場合，眾人爭先恐後地敬酒，兩人被眾星捧月般團團圍住。

不時瞥到他臉上淡淡的笑意，林小曦鬱鬱寡歡，悶悶不樂地吞了一塊又一塊點心。

蘇勵似乎有些不在狀態，神情飄忽不定。好幾次，江曄一靠近，她就退開一段距離，最後乾脆退到休息室。

本就無人把林小曦當成正式受邀的賓客，離開蘇勵的光環，她更是不起眼，乾脆一直呆在走廊吹夜風。

晝夜溫差大，風一吹，涼颼颼。

林小曦縮手縮腳地倚在牆角，掏出手機打給劉默思，準備晚上到她家湊合一宿。

“林小姐。”顧傾菡微微提着裙擺，笑容柔美，娉婷走來。

林小曦本就冷得直哆嗦，顧傾菡突然發聲，她手一抖，電話跌落地面，屏幕一角霎時多了不少長長短短的裂縫。

“對不起，我儘快賠給你。”顧傾菡滿臉歉意，彎腰拾起手機，眼底快閃過一絲異樣。

“不用了。”林小曦面色漠然，語氣疏遠，伸手抽回手機。因為被騙到顧家別墅那事，她對顧傾菡心生忌諱。

顧傾菡乍然痛苦地低喊一聲，林小曦微微一驚，低頭瞧見顧傾菡的大拇指扎着手機屏幕的碎玻璃渣，傷口深淺不一，有些口子鮮血湧出。

林小曦慌忙後退一步，不知所措。

顧傾菡面色微苦，語氣溫柔，“林小姐，手機你不要用了，容易划到手，我馬上讓人送一個來賠給你。”

“你……你先去處理一下吧。”林小曦怯怯地盯着她手上的玻璃碎，聲音發顫，不由地又後退了一步。

不關她的事，剛才抽回手機時阻力不小，她才用力的。林小曦暗暗為自己開脫。

顧傾菡沒有馬上離開，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嘴角不自覺浮起一抹笑意，繼續言語關心林小曦。

“什麼事？”江皓辰先淡淡掃了一眼顧傾菡的手，目光落到林小曦身上。

“不關我的事……是她……她自己不放手……才會滑到屏幕的碎玻璃角。”林小曦抬眸，怯怯探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

他臉色微變，忽地拉起林小曦雙手。小手冰冰涼涼，但完好無缺，他輕輕鬆了一口氣，緊鎖的俊眉緩緩平展。

“手機交出來。”他語氣略重，目光凜然。

她怔怔，慢吞吞掏出手機。江皓辰明眸微斂，瞥了眼屏幕一角密密麻麻地裂痕，順手一甩，扔入最近的垃圾桶。

林小曦目瞪口呆，視線緊隨手機軌跡，撲過去想撿回來，被人用力拉住，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你去處理一下，自己回去吧。”　江皓辰淡淡掃了眼顧傾菡，面無表情道，話畢便摟着林小曦離開。

顧傾菡臉色晦暗到極點，手指的疼痛慢慢彌散，心陣陣糾痛。即興而起的小心思，不但傷不到林小曦，反而刀刀刺在自己身上。

她自嘲笑笑，撿回林小曦的手機。裡面會不會有江皓辰的甜言蜜語？顧傾菡看着破損的手機，想看，又不敢看。

林小曦一路手舞足蹈地抗議，江皓辰充耳不聞，等她慢慢乏力，自行消停。

江皓辰有他的私心。林小曦回清縣那幾天，韓靖宜陪伴一旁。他雖沒有翻過林小曦的手機，直覺照片少不了。趁此機會，正好去了他心頭一梗。

嚷嚷不斷的林小曦終於睏乏，瞄了眼身旁淡然自若的人，無名怒火油然而生。

她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

林小曦臉色驀然一沉，冷冷掙脫開他，小步退到牆邊，和他保持距離。

“江老闆，我有話要說。”她落落垂眸，語氣疏遠淡漠。

江皓辰雙手閑適自然交疊在胸前，俊眉輕揚，示意她開口。

“協議，不合適。我準備搬出去，錢會儘快還上。”她雙手來回搓動，輕細的嗓音一頓一頓。

咦？似乎和她腦補的硬氣的對峙場面想去甚遠。

手心微微出汗，林小曦低頭，抿緊嘴唇，不安的等待回復。

無人應答。餘光瞄到江皓辰走到她面前，林小曦不由縮了縮身子，想抬頭又怕觸及對方。清淡怡人的氣息縈繞周圍，一點點消磨她的決心。

曖昧地博弈。

她先耐不住，怯怯抬頭，暼到他灼灼其華的眼眸，急促地移開視線。

“又怎麼了？”他淡淡開口，唇角微微翹起，帶着幾分玩笑的笑意。

林小曦幾次張口，始終發不出聲音。憋紅了的臉蛋宛若熟透的蘋果。

我不要當小三。這話她怎麼說得出口！何況，他們沒有明確過關係。

看着林小曦窘迫失措的樣子，他有點想笑，淡然道，“我和顧傾菡沒有關係。”

大言不慚。

林小曦看了看他坦蕩自如的眼神，有些憤然，“那……”

“我不知道她今晚會來。”江皓晨局促打斷她。

其他的你不要問了。聽到這句隱刺耳的潛台詞，林小曦悶悶垂頭。

“每天晚上都陪你睡，哪有空和別人有關係？”他俯身低語，修長漂亮的手指輕輕划過林小曦臉頰。

林小曦怔怔。他軟糯無辜的聲音，幽幽入耳，像觸電般，麻麻痒痒，迷人心智。

很快，她晃過神。紅着臉凶凶瞪他，“流氓！走開！”

江皓辰淺笑不語，淡定自如地看着她掙扎入懷。

手機沒了，身無分文，自身重度路痴，貿貿然賭氣跑掉，後果難測。林小曦認命地倚在他懷裡，掰着手指想了一番，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夜風刺骨。她準備和蘇勵打聲招呼，先行告退。

里里外外找了一番，終於在露台的拐角看到蘇勵。

藉著朦朧月光，林小曦隱隱看到蘇勵臉上微微泛紅。她身旁站着的男人，身姿挺拔。

“是你三叔？”林小曦木木地扯扯身旁的江皓辰。

“看不清。”他淡淡回答，拉着神色恍惚的林小曦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