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從醫囑，林小曦請假修養一段時間。

淡淡的日子，像風平浪靜的湖面。

一如往日，林小曦睡到自然醒，吃力推開某人，打着哈欠到樓下覓食。

“孫媳醒了？”樓下傳來一陣洪亮爽朗的笑聲。

林小曦耷拉着，眼皮尚未完全清醒，聞聲慌亂拉住樓梯扶手，定睛看看樓下。

江老太太泰然坐在沙發上，家主范十足。一旁的李媽彎腰伺候茶水。

林小曦尷尬地杵在原地，抬腿又放下，想返身回卧房，又不敢太失禮。

老太太看出她的窘迫，捂着嘴沖一旁的李媽意味不明地笑笑，慈祥招呼林小曦下樓。

她扯扯嘴角，努力擠出一個像樣的笑容，慢慢邁開腳步。

“身體好點了嗎？”老太太熱絡地拉過她坐下，噓長問短。

林小曦點點頭，心頭微微一驚。竟會驚到江老太太，她有些茫然。

“都怪小辰！以後他要是再欺負你，來告訴奶奶。”老太太嗔怒，英氣猶存的眉眼浮起淡淡的笑意。

“奶奶，她欺負我還差不多。”江皓辰已經換好筆挺修身的正裝，優雅從容地下樓，微微蹙眉，無辜笑笑。

林小曦心虛地低下頭。那次早餐，一口換一個條件，她確實狠狠折磨了他一番。比如，半夜要求他去買指定的夜宵。比如，指定他手洗衣服。

江老太太看看一臉樂在其中的孫子，又看看身旁微微紅臉的林小曦，心裡像灌了蜜糖一般。

江皓辰舒展自在地在林小曦身旁坐下。

玥兒遞過咖啡，微笑問話，“少爺今天起得比平時早，要不先在家吃了午飯？”

“不了。今天有事。”他淡淡答。

準備起身前，他忽地扭頭轉向林小曦，眸色坦蕩自然，軟軟低語，“今天的早餐呢？”

林小曦嚇得視線飄忽不定，餘光緊張地窺了窺身旁的江老太太，雙手放在腿上，無措地來回移動。

他似乎趕時間，等不及林小曦主動，輕輕捏起她的下巴，柔和一吻，便淺笑離去。

清淡怡人的氣息連同溫和軟柔的觸感，尚在唇邊徘徊。林小曦頭埋得更低，聽着老太太和李媽細尖綿長的鬨笑，臉不由發燙。

羞赧窘迫之餘，她微微有些不安。他們的第二份保姆合同，外人不知。可她心裡清楚，眼前的一切只是看似美好。

老太太卻心情大好，和林小曦玩笑一會，一拍即合，決定去大明春吃新鮮出爐的生煎包子。

“今天沒有訂座，會不會沒位置？”玥兒眉頭微蹙，看了看李媽，又看看正在興頭的一老一少，擔心地發問。

老太太不以為然，揮揮手拉着林小曦步履輕快地走向電梯。

玥兒輕輕嘆氣，只得由着他們。老太太想去，誰也攔不住。再者，老闆就算不看江家的面子，也看老太太是大明春幾十年的老主顧的面子。

車子一路飛馳，到了大明春附近的街區，便蝸牛般慢慢挪動。老城區人多路窄，居民區和商區不分，路上小攤小販成群結隊，熱鬧不已。

“小曦，陪奶奶走着過去吧。”老太太望望窗外生活氣息濃郁的街景，示意司機停車，讓李媽等在車裡。

林小曦乖巧地點點頭，隨她下車，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巷裡。

老太太一手挽着林小曦，一手指着周邊的老建築老鋪頭，興緻盎然地給林小曦講起年少過往，英氣的眉眼悄然浮現溫婉柔和的笑意。

林小曦踏着陽光，淺笑聆聽。

江老太太的一生，或是意氣風發，或是柔情似水，羨煞旁人。可談及江曄有關的往事，她眉梢眼角剎那浮現極其複雜的神色，失落，悲涼又慍怒。

江老太太的三個兒女，江曄無疑是最出色的一個，創下不少商業神話，載入史冊當之無愧，可也是人生最不完整的一人，生意場上呼風喚雨，年近五十卻依然孤身一人，讓人唏噓不已。

林小曦和江家人接觸不多，卻能強烈感受到他們對江皓辰成家立業望眼欲穿的期盼。

大概是有江曄的前車之鑒吧，她暗暗嘆息。

可江皓辰已經和顧傾菡訂婚，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江老太太卻依然待她上心。任憑林小曦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所以然。

很快，香氣撲鼻。轉過街角，便到了大明春的門口。青磚石牆，雕花木門，黑底白字的牌匾，頗有老字號的韻味。門口的凳子上坐滿了等號排隊的客人。

門店經理正在招呼安撫等號的客人，看到江老太太，笑意盈盈地來到她面前，鞠躬問好。

沒等江老太太開口，經理先道，“老太太請稍等，剛進去一批客人，暫時排不上空位。要不您先坐，我去安排安排，勻出半間雅間。”

“不必了，小覃。加一張臨時桌。”老太太倒不是做作之人，利索發話，轉而側向林小曦，慈愛地拍拍林小曦手背，“別把我們小曦餓着了。”

經理面露難色，摸摸後腦，滿懷歉意道，“客人太多，臨時桌全用上了。您要是實在着急，先坐廚房門口的員工桌，我去安排雅座。”

江老太太不假思索，爽快答應。

經理一驚，熱絡地給她們領座，心裡卻忐忑不已。

林小曦本不覺得不妥，就坐後，立馬頓悟。

廚房的絞肉聲、揉面打面聲和爐火嗡嗡聲交織成一曲洪亮嘈雜的交響樂，不停蹂躪人的耳膜。油煙味和熱浪更是讓人胸悶喘不過氣。

說是水深火熱，一點不為過。

江老太太顯然也沒料到，眉頭緊蹙，好在坐下沒多久，經理微微氣喘跑來，“老太太，委屈您了。有一位客人願意把雅間讓出，請隨我來。”

老太太眉頭展了展，客氣微笑，“謝謝。我得好好感謝這位客人。”

雅間是一簡潔乾淨的小包廂，一張紅木色大圓桌展了幾乎整個房間，比起鬧哄哄的大堂，清凈高雅了不少。

“客人訂了座，正在趕來的路上。她說了不着急，您先慢用。”經理拉開椅子，伺候老太太坐下，手腳麻利地給她們下了單。

新鮮出鍋的生煎包子，還帶着滋滋的油響聲，配上清香的牛肉湯，誘人不已。林小曦顧不上禮節，呼呼吃起來。

隔代容易親。一老一少很快熟絡起來，商量着以後經常一起出門。

雅間其樂融融，笑聲不斷。

期間經理推門進屋，恭敬道，“老太太，訂雅間的客人到了，她想一起拼桌，不知您是否介意？”

老太太爽朗笑笑，“這倒顯得老太太我驕橫霸道了。請她進來吧。”

她的話音剛落，清脆性感的高跟鞋敲擊地面聲響起，一位美麗少婦娉婷走來。

老太太臉色霎時冷凝，面露厭惡。而林小曦動作一滯，夾着生煎包的筷子停在空中。

定了雅間的客人，竟是陸潛楓。

她一身貼身簡約小黑裙，皮膚白凈通透，手上挽着紅色皮包，大方得體。臉上掛着標準笑容，卻無端端給人嫵媚的感覺。

陸潛楓面上親和，實際卻對又亂又鬧的平民場所，油膩膩毫無格調的街頭食物不屑一顧。知道江老太太經常光顧大明春，她才每天來上一次，希望能從共同口味入手，一點點博得江老太太的歡喜。

老太太先聲奪人，冷冷道，“心思不正，再多也是枉然。”

“老太太多慮了，我也是慕名而來，沒想到正巧碰上老太太。”　陸潛楓臉色微微一閃，但很快恢復完美的笑容，眸色專註地觀察老太太神情。

江老太太冷着臉不理會她，轉頭眸色柔和地看了眼獃獃的林小曦，溫聲催促林小曦趁熱快吃。

陸潛楓不敢坐下，尷尬地站了會，看到吃相不雅的林小曦，心生一計，嘴角得意地壓一壓。

林小曦備受江家喜愛，又攪得陸家的華悅集團差點被兼并。陸潛楓對她嫌惡之至。可眼下，林小曦似乎是她接近江老太太的捷徑。

她沖林小曦親切笑笑，“沒想到小曦也喜歡大壺春，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結伴……”

“不必。我們江家的准少奶奶，要是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老太太厲色打斷她，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陸潛楓面上陪着笑，心裡卻百般滋味。

論出身，她比林小曦高貴上百倍。論付出，她隱忍陪伴江曄多年，對江家上下百般友善，沒有功勞亦有苦勞。江老太太卻始終不待見她，不分場合羞辱她。

反觀林小曦，突然從天而降，輕而易舉摘到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江家少夫人的位置。雖不是江皓辰正式的未婚妻，可就憑江老太太的態度，基本**不離十了。

現在的江家，是江曄的，本也應是她陸潛楓的。

陸潛楓恨透了眼前這個愣頭愣腦的小姑娘，瘋狂地妒忌她即將擁有的一切。

低氣壓悄然瀰漫。

林小曦一頭霧水，悶頭狼吞虎咽，想快點抽身。

“慢點，別燙到了。”老太太輕拍拍她的背，和藹地笑笑。

其樂融融，然而與她無關。陸潛楓微微頷首，自導自演般笑笑告別。

煞費苦心。

一轉身，她臉色霎時凝滯，眸色狠戾，寒意滲人。她捂着鼻子，嫌惡地掃視周圍，娉婷走出大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