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涼風習習。

晚飯後，林小曦坐立難安，在客廳里沿着地板縫隙一遍一遍來回踱步，不時焦急地朝電梯張望。

夜漸深，她眼皮越來越重，靠着沙發上睡著了。

迷糊中有人輕推她，她揉揉雙眼，看到玥兒，猛地抓住玥兒的手，急切問，“他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書房。”玥兒笑答，正要叫她回房休息，她蹭地起身，一溜煙跑向書房。

林小曦在門前停了腳步，稍稍定定神，推門而入，故作輕鬆道，“你回來了。”

電腦里傳出的純正地道的英語，語調嚴肅而專註。林小曦話語響起，電腦彼端明顯頓了頓。

江皓辰在開電話會議。

林小曦立即抿緊嘴，尷尬地轉身準備出去。

他眸色微斂，和對方簡單解釋，關掉麥克風，叫住林小曦，“什麼事？”

林小曦神色微微亮了亮，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今天的事情……”

“今天開始，蘇勵直接負責，你不用再過問。”江皓辰冷聲打斷她，視線重回屏幕，準備點開麥克風。

林小曦臉色驟然一變。這般不耐煩？她心口隱隱刺痛。

“出去。”江皓辰眸色微斂，掃了眼一動不動的林小曦，漠然開口。

她眼眶酸澀，委屈地嘀咕，“不是我的錯，有人換了文件，我才出錯的。”

他微微發怔，爾後舒展地靠在椅背，雙手自然地搭在椅子兩旁，銳利的視線緊盯着她，語氣嘲諷，“不是你的錯？”

林小曦心冷到極點，冷聲反問，“原來美皓的管理原則是不分青紅皂白，助長歪風邪氣。”

“有人要動手腳，你沒有守住，就是你的失職。”江皓辰面色淡漠，語氣冷肅。

“你！”林小曦恨恨開口，迎上他一臉的理所當然，霎時無力。

“要不你自己解決？”　他眸色疏淡，雙手一攤。

林小曦困窘地低頭，賭氣道，“所以說，提倡勾心鬥角？這樣的工作環境，我沒法容忍。”

他笑笑，悠長的語調諷刺味十足，“你連適應環境的能力都沒有，還想改變環境？”

句句刺耳，讓人啞口無言。

“不行就乖乖獃著家裡。”他淡淡掃了她一眼，示意她出去，語氣疏遠倨傲。

書房白亮的燈光如正午太陽般刺眼。

林小曦吃力地抬腿，魂不守舍地慢步回卧房，趴在窗邊，看着鱗次櫛比的高樓，燈火一層一層熄滅。

他對她的好，終歸還是像主人對寵物般居高臨下，隨心所欲。

有點傷人。

江皓辰處理完工作，盡量輕聲回到卧房，瞥到窗旁熟睡的人，腳步一滯。

林小曦蜷縮軟椅里，兩手彆扭地下垂，粉白飽滿的臉枕着椅子靠背，秀眉微蹙，似乎睡得不踏實。

他心悄然一軟，清冷的眼眸漸漸柔光熠熠。

行事精準，不關心多餘的事，本是他一貫的風格。林小曦工作的事情，本不該他關心。

夜風入屋，涼意嗖嗖。林小曦身子抖了抖，蜷縮得更緊。他輕輕嘆氣，柔和地抱她到床上。

林小曦睡得不深，被人一碰，在他懷裡醒來，說不清滋味湧上心頭，委屈、怨恨、驚喜夾雜一起，一時說不出話。

“我真的有認真工作，真的不關我的事。”她微微仰頭，雙眸矇著一層水汽。

“我知道。”他輕描淡寫，低啞的嗓音略顯睏乏。

林小曦心暖了暖，正要繼續發問，耳畔傳來均勻平和的呼吸聲。

他已和衣而眠。

英俊睡顏近在咫尺，被朦朧的燈光染成暖黃色，恬靜柔和。

不斷被他溫熱撩人的氣息挑撥，林小曦睡意少了一半。想着白天的事，許久，才朦朧入睡。

醒來時，已是晌午，她揉着睡眼，半睡半醒翻了幾次身。

咦？身旁似乎無人。

迷糊中一個激靈，她忽地睜眼，快步跑到書房。

書房空蕩蕩。

“林小姐在找少爺？他今天很早就出差了。”玥兒看到她一臉迷茫地下樓，視線緊跟着她腳下，生怕她一不小心摔跤。

她更茫然不解。周末，他出差了？

“說是去美國，一個星期就回了。少爺說了，要是林小姐不想去上班，就不去了。”玥兒笑笑，給她端上午飯。

林小曦微怔。這大概算關心了。

菜色精緻可口，林小曦只隨意扒了幾口。

玥兒沒有太在意，以為她只是不適應突然分開。伺候好午飯，便照常出門辦事。

天色灰濛，秋雨淅瀝。

林小曦木然望窗外，任由清涼的水汽潤濕身上。

冰涼入微，她思路漸漸清晰。

被扣的貨物本是供給南美當地一家大型連鎖家居商城，商城由美國人持股，是美皓在美洲最大的客戶。

這次涉嫌弄虛作假，美皓在南美當地政府中信譽下降，以後的業務更困難。

對客戶而言，新品不能按時上架，損失慘重，而且會流失客源。

美皓因此付出天價賠償金自不必說。

更讓美皓高層心驚膽戰的是，美皓最大的市場是北美，如此一來，最大的客戶對美皓的信任下降，間接影響到在北美的合作。

這才是驚動美皓高層的原因。

林小曦篤定，他們一定會不惜代價，極力解決這次信譽危機。

美皓在美國有工廠，生產成本極高，平日只做一些定製產品。

江皓辰出差，大抵是協調美國工廠加急南美的訂單，省去從國內到南美至少兩個禮拜的運輸時間，解決客戶燃眉之急。

想到這，林小曦一陣陣悔恨。如果她稍微仔細一些，來回對上幾遍，也許不會闖下如此大禍。

被扣的貨物，高額賠償金，在美國重新生產的高額成本，疏通當地政府等，僅這些明面的開銷，基本相當於優質生活部一年兩成的收成。暗面的影響更是不可估量。

可是，陷害她根本無須如此重手筆，林小曦百思不得其解，鬱郁望着淅淅瀝瀝個不停的天。

職業生涯自動加上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她想往上爬，希望幾乎為零。

雨霧中，平日光彩照人的江城市中心黯淡灰濛。

雨中的清縣，不是這般暗沉，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古典清雅中多添一絲柔美感性。

林小曦有些想父母，猶豫了幾次，撥痛家裡電話。

她靜靜聆聽，父母絮絮不休的關心，眼眶一陣溫熱，漸漸濕潤。

她曾信誓旦旦，要在江城擁有一個暖窩，接父母來享福。現實太難。

怕父母覺察異常，她匆匆掛掉電話，重新獃獃眺望窗外。

門鈴鍥而不捨地響個不停，她懶懶起身，無精打采地開門。

竟是，顧傾菡。

“林小姐，可以進去嗎？”她望了望門後，沖呆若木雞的林小曦嫣然一笑。

“有事嗎？”林小曦微微豎起警惕。

“也沒什麼。上次弄壞你手機，還沒來得及賠你。”顧傾菡不惱不怒，笑意溫和。

林小曦本要冷冷拒絕，瞥到對方一臉的溫婉和善，猶豫了片刻，微微側身。

“你一個人嗎？”顧傾菡略略掃了一周，故作驚訝道。

林小曦點點頭，沒有接她遞過來的全新手機。

她笑笑，把手機放在茶几上，頗有正室大方得體的意味，若有所思地開口，“他現在很喜歡你呢。”

林小曦愣了愣，有點不舒服。

“阿辰就是很奇怪，我們沒有公開關係的時候，他粘人得很，所以我才去他辦公室當實習生。雙方父母知道了，才定下親。”她嗔怪道，輕輕嘆了一口氣。

林小曦心咯噔一下。

顧傾菡最終還是看了林小曦的手機，林小曦和江皓辰的感情並沒有她想象的深。這也是她敢來面對林小曦的原因。

她餘光掃了掃林小曦，趁着餘震猶存，繼續落寞地訴苦，“他外面的事，我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是我第一個，我再也接受不了別人，家裡也交代不過去。

沉默片刻，顧傾菡忽地從回憶中醒過，苦笑着安慰林小曦，“別緊張，我不是來干涉你的。對不起，忍不住多感嘆了幾句。”

林小曦沒有聽清她後面的話，只覺被人當頭一棒，真切強烈的熱痛感從頭淋下，瞬間遍布全身，失去知覺。

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她林小曦的事。他們才是名副其實的戀人關係。

讓她尷尬頭痛的晦澀關係，只是她一個人的尷尬。自始至終，她只是保姆，工作內容稍稍特殊的保姆。

既然已經離開，為何還回到在水一方？她癱軟在地，捂着陣陣作痛的心頭，無助地質問自己。

顧傾菡看了看時間，玥兒大概要回來了，便禮貌道別。

林小曦獃滯無助的眼神，讓她久久不能心安。

顧傾菡是家人朋友眼裡乖巧體貼、溫婉善良的女孩，顧傾菡也一直以為如此。直到最近，在一個柔弱年輕的女孩面前，她才驚訝地發現自己手段熟諳的一面。

人不可貌相，她恰恰完美詮釋了這話。

這只是為了保全本就屬於她的東西。她望了望背後奢華的高樓，心驀然篤定。總有一天，她會名正言順地出入江皓辰在水一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