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的手指匆忙划過屏幕，焦躁的鈴聲戛然而止。

林小曦神色匆匆，扭頭沖江皓辰扯了扯嘴角，敷衍告別，準備起身離去。

她剛起身，鈴聲又迫不及待響起，突兀地打破一屋的柔和靜謐。

二十幾個未接電話，靖宜想必要急瘋了，多等一分鐘，也是無上煎熬。

林小曦步伐一滯，心虛地舉起手機輕輕貼到耳邊，微微嘟起嘴，聲音不由自主地放甜放柔，“早安，靖宜。對不起，我剛才去洗澡了。”

電話彼端默了默。

小姑娘面不紅心不跳，撒謊信手拈來，江皓辰微微斂眸，看似專註地盯着手機屏幕，實則忍不住側耳細聽，腹誹的同時，心口微微泛酸。

“準備睡了嗎？今天過得怎麼樣？”靖宜沒有當面戳穿她，確認她安全，長長鬆了一口氣。

他們每天固定兩次電話，有時間便繼續視頻。比起平日，今天晚了快兩小時，韓靖宜幾乎急瘋了，甚至打過江皓辰電話求助。情急之下，已經訂下最早的能飛到她身邊的航班。

“今天還好，還沒睡。有空視頻嗎？現在還穿着浴衣，我先去換衣服。”林小曦軟綿綿地撒嬌。

“女人的話果然不能信……”身旁的某人鄙夷地掃了眼她身上整整齊齊的工作裝，一臉閑適自得，提着音調慢悠悠道。

林小曦臉剎那熱了熱，眸光心虛一閃，緊緊捂上江皓辰的嘴，膝蓋順勢跪在沙發上，惱怒地瞪着他。

雖然坦坦蕩蕩，可無論誰，知道自己女友和“前男友”深夜在酒店獨處一室，即便情有可原，心頭免不了膈應。她不想讓靖宜難受。

韓靖宜心頭微微一擰，“房間有其他人？”

“沒有沒有，我開着視頻看電視呢。現在關掉了。”林小曦頭直搖不停，語氣輕柔，像剛吃過蜜糖一樣甜。

韓靖宜聽着女友嬌嗔嗔的聲音，心口一陣綿軟，硬生生把剛冒出的酸楚念頭壓了回去。

他的甜寶，他相信。

林小曦輕輕啟唇，“那我先去換衣服，待會見。”

放下電話，她舒了一口氣，嘴角一直掛着的不自覺笑意悄然消失。

“可以放手了。”伴着含糊低沉的男聲，她的掌心一陣溫濕微熱。

林小曦倏地抽回手，微赧着臉，尷尬道，“對不起。”

“多此一舉。”江皓辰輕輕挑眉，不以為然掃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語調透着不滿。

自然指的是她撒謊的事情。林小曦剜了他一眼，“要你管！麻煩江老闆，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靖宜，讓他事後擔心，沒必要。”

江皓辰不語，煩躁地划著手機屏幕，餘光緊跟着她，心頭悄然泛起絲絲揪澀。他拚死保護的，是旁人的女朋友。

抑鬱難消。

“告辭。”林小曦心早飛回自己房間，匆匆邁步。大大亮亮的清眸隱約可見怡悅和期盼，在江皓辰看來，格外刺眼。

她回房，手忙腳亂換了身衣服，跑進洗手間使勁沖臉，把臉上的淚痕抹得乾乾淨淨，滴了眼藥水，放下已經鬆鬆垮垮的馬尾，隨意捋了捋頭髮。

面容清爽，髮型慵懶，她沖鏡子滿意笑笑，坐到桌前，打開平板。

韓靖宜剛起床，臉上倦意微存，側顏迎着清亮的陽光，倒給人幾分暖暖的居家感。

林小曦看着男友，目光略帶羞澀，不自然地扭頭望向陽台。

窗外，漆黑暗沉。

而她隔壁的陽台，煙頭碎光閃爍，忽明忽暗的光線搖曳在黑夜中，微弱而落寞。

煙霧繚繞的男人輕倚門框，眼眸矇著一層白氣，讓人看不透。吞雲吐霧間，修長漂亮的手指幾次遲疑，終於在手機屏幕上熟稔地跳動。

小姑娘方才甜甜綿綿的聲音不斷迴響，他心堵難耐，平日不碰的煙，今夜似乎特別應景。他煩躁地彈煙灰，極力壓制着思緒，不去想象隔壁房間此刻的溫存。

難得的視頻時間悄然流逝，林小曦忍不住轉回屏幕，撐着腮，微微紅着臉，目光時而投向男友，時而不自在地在桌面上亂掃。

屏幕里，小姑娘靈動嬌俏。韓靖宜暗暗舒了一口氣。

她出差的日子，他每天關注當地動向，連哪裡堵車都一清二楚。剛才的槍擊案，他自然清楚。

新聞只說人質是華人，已安全救出。籠統的消息，足以讓他驚恐後怕。若甜寶受到那樣的驚嚇，作為男友卻不在她身旁，保護她，安慰她，他愧疚難安。

“明天周末，打算做什麼？”靖宜淡笑，眸色略略緊繃。甜寶第一次到新的地方，新奇是必然，可他不想讓她出門。她想玩，以後自己陪她去便是。

“明天？”林小曦輕答，瞟到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隨手拿起輕掃一眼。

她原本的計劃，明天去外市，到她心心念念的MIT走走，了了心愿。或許，還碰到肖然哥哥。

手機來的是江皓辰的消息，內容簡明、語氣清冷：明天不要出門。

女友走神，低頭嗔怪的模樣，韓靖宜看在眼裡，心頭湧起淡淡的不適。

“明天呆在酒店養足精神，後天神清氣爽地回家。我乖不乖？”林小曦微托着下巴，軟軟糯糯地道。

甜甜的嗓音淺淺掠過心口，隱約的酸意瞬間被吹散，韓靖宜伸手，輕輕划過鏡頭，溺愛地“撫了撫”女友的嬌俏的臉頰。

林小曦莞爾。

有男友真好，可以撒嬌。而有這樣一個只對自己溫柔，對別人都淡漠的男友，則可以肆無忌憚地撒嬌，全然不用擔心他被自己的小性子嚇跑或被別人拐走。

比起某些態度清冷的人，自己的男友溫和體貼。林小曦微微揚起秀眉，沾沾自喜。

“快去睡覺。晚安，甜寶。”韓靖宜看了看時間，不舍地催促。

林小曦佯作嗔怒，依依不捨地收線。

心頭陰霾稍稍散了些。林小曦稍作收拾，倒頭便睡。

一晚不踏實，噩夢連連。

街口生死一幕，不停在林小曦夢裡迴旋。黑洞洞的槍口，冷寂血腥的空氣。

“砰”的一聲，最後一幕，林小曦看到白人猙獰的臉，鮮血濺了她一身，江皓辰在她眼前倒下……

林小曦剎那從夢中喊着驚醒，渾身冷汗，枕頭透濕。

她蜷在床頭，輕輕抽泣。

記憶和夢境交織纏繞，不停縈繞腦海，她有些喘不過氣，起身走到陽台。

深夜蕭寂，冷風驕橫地掃過她的臉頰，霸道地抹去殘留餘溫的淚跡。

她出陽台門的剎那，隔壁陽台，煙頭的碎光頓時滯在空中，隱隱約約映出，窗台上，煙頭泛濫成堆。

輕輕的嗚咽，時有時無。

站在暗處的人，看着小姑娘發顫的背影，心口被鈍鈍地戳着。

林小曦看着手機屏幕，許久，按下撥號。

靖宜那頭，是白天。他拍戲不一定會帶手機，而且，理智上，她並不想打擾他工作。

可她還是率性地撥了。

電話剛響一聲，便意外被接起。

“甜寶，怎麼了？”靖宜又溫柔又焦慮的嗓音。

電話前明明認真地進行過情緒整頓，聽到他好聽的聲音，林小曦鼻頭又是一酸。

細微的抽泣聲，被電波原封不動的傳到大洋彼端。

韓靖宜眸色微凝，嘴上笨拙地哄，“甜寶，我在。”

怕他過於擔心，林小曦努力笑笑，軟着嗓音含糊道，“沒什麼，睡不着，有點想你了。”

一句話正正戳中心口。韓靖宜眸中帶着驚喜，恨不得立即跨過兩萬海里，把他的甜寶擁入懷，狠狠愛。

而林小曦身後，煙頭碎光直直跌掉地面，被漆黑的夜幕無情吞噬，漸漸冷卻、熄滅。

沒有馬上聽到回應，林小曦微微斂眸，語氣嗔怒，“你不想我嗎？”

女友任性的甜言蜜語，撩人而不自知。韓靖宜心頭一陣酥麻，溫和地回應，“很想。以後再不讓甜寶單獨出遠門了。”

林小曦粲然一笑，揉了揉淚眼，視線漸漸清晰。

為工作奔波，這是第一次，卻不會是最後一次。生活無奈，可並不妨礙她愛聽他的暖心話。

“乖，後天晚上就見面了。”靖宜柔聲低語。

“後天晚上嗎？”林小曦微微一驚。飛機後天夜裡到江城機場，如此說來，靖宜要去接她。

“不行，你不能去機場。”林小曦佯作生氣。送她那天，他們幾次被人盯上，差點穿幫，她可不想被曝光。

靖宜淺笑，“不能去江城機場嗎？”

“嗯。”林小曦用力點點頭。

“好，那我現在出發，去LA機場等你。”靖宜一本正經答。

林小曦噗嗤一笑，心頭泛起輕柔的暖意。

“睡覺好不好？”靖宜慢慢哄她。

“好，我要外力催眠，你唱歌給我聽……”

小姑娘轉身回了房間，甜甜綿綿的聲音悄然遠去，夜幕再度冷寂，空氣瀰漫著濃烈嗆鼻的煙味。

站在陽台的人，重新燃起煙頭，吞雲吐霧。

小姑娘蜜糖般軟柔的話語，不斷迴旋周圍，透過蕭冷的空氣，凝成冰硬的塊糖，重重砸在他心口。

甜的是別人。

夜色沉寂，恰似他此刻的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