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腳傷的病假未用完，林小曦便回清縣休息。整個禮拜，她除了吃便是睡，心境漸漸平和，也漸漸慵懶。

好幾次，她做了同一個夢，夢到江皓辰拿着她白紙黑字簽下的保姆協議，把之前的過往一五一十告訴她父母，陳晴氣得當場心臟病發作。每每如此，她猛地驚醒，一身冷汗。

她離開在水一方的當天，江皓辰來過電話，她沒有接，漸漸地便杳無音訊。回到清縣，起先她尚不停地盯着手機，後來慢慢釋懷。

之前的日子，宛如一場縹緲的夢，醒來後，了無痕迹。

時光如溪流，緩緩流淌。

她回到美皓，繼續為生活奔波。

流年不利，上班第一天，她的直接上司竟變成郭莜，宛若五雷轟頂。

部門架構調整，市場部按負責區域分成幾個組，由小組長負責。郭莜恰巧美國任職歸來，順利成章接了北美組，林小曦不是產品經理，但為了組員平衡，被分到郭莜的組。

林小曦回來後，首個案子竟是負責拍一期公司的廣告。她只是市場部的小小策劃師，這等集團事務，本輪不上她，無奈她的新老闆野心勃勃，硬是搶到這搶眼的活。

廣告自然是外包給廣告公司，林小曦的工作便是協調各事業部的意見，給廣告公司一個明確的要求，定方案，控制廣告拍攝和投放進度。

光這樣，便足以讓她焦頭爛額。

美皓有三大事業部，除了林小曦所在的優質生活，還有個人電子產品和智能家居。

第一輪，林小曦馬不停蹄地和各事業部主事人協調總體風格。

三方各執一詞，優質生活希望體現溫馨家庭風，而個人電子產品希望有時尚潮流感，而智能家居堅持主打科技感，互不相讓，都希望集團的廣告貼近自己的業務。

僵持之下，林小曦找總負責的郭莜拍板。郭莜卻毫不猶疑選了時尚潮流感。

既然是個人電子事業部的主場，第二輪，林小曦協調他們的內部意見。爭執一番，方案差不多定型，選了幾位符合美皓時尚感的當紅男星作為代言人候選。

韓靖宜本也在候選人範圍，出於預算的考慮，第一個便被划去。有人提議江皓辰自己代言，興沖衝去請示陳彬，黑着臉碰回一鼻子灰。

雛形終現。林小曦鬆了一口氣，連水都顧不上喝，拿着候選人名單讓郭莜過目。

“就他了。”郭莜玉指輕敲。

林小曦愣了愣。倒不是郭莜選的人值得詫異，而是條件定得太嚴，完全不給她留下和廣告公司談判的餘地，預算和時間便都有可能超過預期。

正當林小曦準備提出異議，郭莜媚眼含笑，輕掃過林小曦，語氣優越篤定，“去吧。你只有一周的時間。”

廣告是為了配合新品上市，時間相當緊迫。林小曦不滿地腹誹一番，快馬加鞭和廣告公司協調。

終於，順利約到郭莜欽點的當紅男星鹿譯，一切就緒。

開拍前一天，廣告公司臨時準備綵排一遍，保證所有的道具不出岔子，以免誤了那位男星的檔期。

林小曦接到通知時，正在加班。手忙腳亂收拾好拍攝樣品，慌裡慌張下樓叫車。

時值深秋，細雨不斷。

林小曦抱着又大又笨重的樣品袋，墊着腳尖站在路旁，焦急地揚手召出租車。

無奈雨天，叫車不易。空車不見一輛，她身上倒被雨淋濕了一片。

林小曦把樣品袋緊緊護在懷裡，彆扭地掏雨傘，不料樣品從袋子口滑落，咚地一聲跌入水坑，她慌忙彎身，另外的樣品接二連三跌落。

鈴聲大作，廣告公司不偏不倚來了電話催促。林小曦強打着精神，笑着應聲。放下電話，便如打過霜的茄子，蹲在地上蔫成一團。

她眼眶微微一酸，連日來高強度的工作累計的抑鬱，剎那在這一刻爆發。

夜色漸濃，風雨交加。

林小曦恨恨地扔掉被風吹得慘不成形的雨傘，伸手進冰冷的水坑撈出狼狽不堪的樣品，拭擦好放進袋子，緊緊抱在懷裡。

一遍一遍地踮腳揚手，一次一次地失望。

鈴聲又響起。林小曦舉起手機貼到耳旁，邊鞠躬邊謙和有禮道，“非常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到。”

話筒一陣沉默。

林小曦惘然，看了看來電，是串似乎有些熟悉的陌生號碼，掛也不是，聽也不是，一時無措。

“上車。”淡淡的嗓音，帶着絲絲柔意。

“啊？”林小曦怔怔，目光茫然地掠過一周，定格在路旁那輛白色卡宴上，心口輕輕揪了揪。

江皓辰淡然自若下車，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氣定神閑看着她。

“謝謝。我自己走。”林小曦不由退後幾步，漠然拒絕。

他邁開長腿，疾步走到林小曦面前，語氣微慍，“要我抱你上去？”

林小曦急切地後退。

鈴聲又不合時宜地響起。

“林小姐，麻煩你快點。你欽點的鹿譯只有半天的檔期，明天要是出了差錯，責任……”

義正言辭的最後通牒。放下電話，林小曦眸光晦暗，堪比夜色。

身前的人又近一步，緊迫地擋在她面前，她不安地伸手推了推，垂着眸慌張道，“我自己上去。”

再次坐到熟悉的位置，操作台前依然放着一瓶彩虹糖，在黯淡的夜色中，格外搶眼，林小曦彆扭地側頭，盯着雨水在窗玻璃上潺潺傾瀉。

她凝神屏氣，等他開口。不料除了簡單交待目的地，竟一路無話。

他若不是特地找麻煩，為何恰巧碰到她？她悄悄窺了窺身旁人，警惕地挪了挪身子。

百思不得其解，她側着身，打開自己的公眾號“甜寶不乖”，忿忿發出一條狀態：不安好心，配了兩張雨水流過玻璃的照片。

關注她的，都是追星群里的小夥伴，幾乎沒有熟人。本是用於寫一些畫畫相關的東西，關注的人太少，她便只當為小號，隨便宣洩。每每發類似的不着調短文，基本沒人點評，多半是些憐憫的點贊，最近卻莫名多了個突兀的“粉絲”。

她隨意瞟了眼自己一小時發的短文：加班，配了個辦公桌亂糟糟的照片。果不其然，那個突兀的號“男票很乖”又在下面評：你一定很笨。

諷刺她腦子不靈光，不得不加班？

孤零零的一條評論，刺眼得很。林小曦瞬時腦子一熱，深深蹙眉，指尖恨恨地點屏幕，巴不得把“男票很乖”和她的倒霉男票從屏幕里拎出來臭罵一頓。

江皓辰姿容清雅地握着方向盤，目光淡淡平視前方，餘光卻就着昏黃的路燈，不動聲色瞄向一旁的人。

林小曦依舊扎着高高的馬尾，垂落的短碎發被雨水浸濕，粘成一小簇一小簇，貼在光潔如玉的頸脖上。漂亮的鎖骨隱約探出頭，誘人目光往下。

襯衫濕了大半，清透綿軟地耷拉在她身上，淋漓盡致地勾勒出含苞欲放的線條。

思緒剎那飄忽，江皓辰不由攥緊方向盤。

林小曦每打一次噴嚏，他心跟着緊了緊，目光卻不受控地流連在她鎖骨下的風情里。

車速很慢。

分開不過幾天，對他而言，卻像過了幾個月。說來他也是自討苦吃。明明可以閉着眼，輕輕鬆鬆給出她想要的答案。偏偏要固執地堅持。

“前面路旁停就好了。”林小曦脆脆的嗓音打斷他的思緒。

靠邊緩緩停下，林小曦抱着大包小包，焦急地下車。

他掃了眼那圓潤的線條，跟着下了車，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不用了。”林小曦微微仰頭，大大亮亮的眼眸，泛起微微驚詫。

可她沒有手取下外套，趾高氣揚地扔回給他，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你想讓其他人看到？”江皓辰不加掩飾的目光，灼灼落到她鎖骨之下。

林小曦臉色倏地一紅，緊緊縮了縮身子。他竟看了一路？

他烏黑透亮的眸子泛起淺淺笑意，淡然自若地迎着林小曦慍怒的目光。

林小曦赧紅着臉，快步離開。沒走幾步，想起尚缺廣告男主的替身，情急之下回過身問了句，“你能不能幫忙走個位？”

問完她便有了答案，聳聳肩，準備離開，背後傳來輕快愉悅的嗓音，“好。”

她微微一驚，滯在原地，直至姿容清雅的身影從她身旁走過，才愣愣地跟上。

大晚上，攝影棚熱火朝天。

林小曦和工作人員忙裡忙外，一遍遍確認拍攝樣品，盡量找出最好的效果。

江皓辰則閑時無比地坐在一旁，盯着手機，小口輕啜咖啡，不時微微抬眸，望着林小曦風風火火的瘦小身影，清雋淡漠的臉上浮起若有若無的淡笑。

只是為了和她多呆一會。

眾人忙活許久，終於，萬事俱備。

江皓辰優雅淡漠走到鏡頭前，輕鬆自如地完成導演的指示。

“你們為什麼不直接讓江少代言？”一旁的女工作人員眸光灼灼，花痴地叫。

請不動！林小曦輕輕嘆了嘆氣。

鏡頭下的江皓辰，露出一臉無公害的笑容。若有如無的輕微的觸動從心口傳來，林小曦局促地移開視線。

百無聊賴，她打開手機刷刷公眾號，“男票很乖”又在她最新的短文下留言：不識好人心。

林小曦怨恨地跺了跺腳，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划動：管好你男票！多管閑事！

她抬眸，瞥了眼鏡頭前破天荒一臉燦爛的江皓辰，暗暗腹誹，怎麼看都是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