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青深沉殷切的目光，讓林小曦茫然不知所措，她碰了碰身旁江皓辰。

母子倆四目對視，秦慕青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收起思緒。

“小辰，小曦一黃花閨女和你住一起，名聲都被你玷污了。你們結婚吧。”老太太旁敲側擊了好一陣，終於步入正題。

老太太話音剛落，江曄嗤笑一聲，嘲弄味十足的目光瞥向江皓辰，“被這臭小子玷污的黃花閨女還少啊!”

顧傾菡聞言，臉色煞白，手中的調羹陡然滑落，發出不和諧的聲響，宛若一個小小的錯亂音符，但很快便淹沒在林小曦急切絮叨的辯解中。

“奶奶，不是的。我們沒有住一起，我住他對……”她急忙搖搖頭，又擺擺手，語氣慌亂。

江皓辰側身，輕輕蹭過她肩膀，嗔笑着打斷她，“親愛的，去你家那個晚上，是誰非要抱着我睡？”

“明明是你死死抱着我不放。”林小曦氣不打一處來，全然忘了所在的場合，振振有詞地反駁。

江皓辰淺笑不語，澈亮的雙眸閃着熠熠光彩，得意地迎上她憤懣的目光。

眾人不約而同輕笑。

林小曦頓悟，臉紅的像火燒，羞赧地垂頭。

不打自招，百口莫辯。

江譽凌厲的目光掃了一圈，最後冷冷地定在江皓辰身上。

江皓辰微微抽了抽嘴角，不敢言語，恢復漠然的神色。

“小辰，既然親家你也見過了。結婚的事就定下來吧。”秦慕青半試探半吩咐，溫和的語氣隱隱約約透着一絲緊張。

林小曦剛要張口，手猛然被江皓辰用力握住，溫軟的指腹輕輕地撫過她掌心。

大概是提醒她，進門前的約定？

眾人停筷，目光齊刷刷投向他。他卻若無其事般，閑適淡然地吃飯。

半晌，他才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字，“好。”

秦慕青鬆了一口氣，臉色漸漸平和，又漸漸笑逐顏開。

“小曦，結婚之後，你們就搬回雪園。”老太太喜上眉梢，把林小曦拉得東倒西歪。

“奶奶，我們動靜太大，需要二人世界，怕驚擾到你們。”江皓辰面不改色，清俊淡漠的面容，慢悠悠地語調。

在場的家政人員，除了老太太身後的李媽，全是清一色的未婚年輕女孩，全都悄悄紅了臉。

林小曦凶凶地干瞪着他，怒不敢言，怕他再語出驚人。

“放肆。沒教沒養。”江譽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拍，冷峙的目光倏地射向江皓辰，林小曦在旁嚇得顫一顫。

“行了。別嚇到我孫媳。今天你就別對小辰太苛刻了。”老太太不耐煩地朝江譽擺擺手。

“好好。二人世界就二人世界。不過可說好了，小曦一懷孕就搬回來。”老太太扭頭就嬉皮笑臉，一個勁地給林小曦夾菜。

林小曦心灰意冷，默默地扒飯。

陸潛楓倪了眼林小曦，朝秦慕青平和而關切道，“二嫂，小辰以後是要接班江景和樂淘的。小姑娘是不錯，可普通人家的孩子眼界有限，會不會和小辰不……”

老太太臉色驀地一沉，厲色打斷她，“我們江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外人插嘴了。”。

“行了，你別多事。臭小子喜歡就行了。”江曄話是對陸潛楓，眼睛卻一個勁瞅着江皓辰，樂此不疲地打趣他。

確實，以江家的實力，根本不屑於門當戶對、強強聯手。

林小曦有氣無力地垂着眸，只盼快點結束這尷尬混亂的晚飯。

晚餐結束。顧傾菡借口透氣，神色恍惚地跌跌撞撞到後院。

不遠處，市中心高聳的住宅樓一盞一盞地亮起燈，她的心情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

她念念不忘了十幾年的江城，沒有一盞屬於她的燈。

她不該回來。顧家，那是妹妹顧傾情的家。江家，自始至終，從未有過她的一隅之地。

若有若無的聲音飄來，“林小姐在老太太那，少爺要是等不及，過去看看。”

她心忽地一慌，那人隨後而來的腳步聲一拍一拍地敲打在她心上。

輕快動聽的步履漸漸清晰，又漸漸淡去。她按耐不住，回頭輕輕喚了聲，“阿辰。”

修長迷人的身影頓了頓，優雅轉身，淡淡開口，“顧小姐。”

愜意的夏夜，月朗星稀，清風微拂。她卻突然感到那風裡的寒意，從腳底一直涼透到心上。

“我們……還繼續嗎？”顧傾菡眼神迷離。如此輕賤，她竟可恥地抱着一絲絲期許。

江皓辰笑笑，略略諷刺道，“顧小姐覺得自己夠資本讓我搞婚外情？”

過於期許，她刻意地抹去他字裡行間的潛台詞，無意識地嗚咽，“如果你喜歡……”

他冷笑，粗暴地打斷她，“如果顧小姐混進美皓端茶倒水，只是為了這樣。你目的已經達到了。請回吧。”

顧傾菡的心猝然冷到冰點，不管不顧上去抱住他。現在的清冷宜人，從前的溫和暖心，他的氣息，都讓她沉淪。

他冷冷推開她，神色疏遠倨傲。

輕快淡漠的步履漸行漸遠，她隱隱約約聽到不遠處的語音。

“你怎麼來了？奶奶給了這個，你媽媽給了這個，還給你。”林小曦甜甜糯糯的聲音。

顧傾菡用力捂上耳朵，可腦中卻不爭氣地浮現他的面容。此刻的他，定是嘴角微微上揚，烏黑澄澈的雙眸噙着柔和的笑意，漸漸地，璀璨如星。

看不見，可她就是知道。他在辦公室，每每接到某個電話，就是這樣。

這些她越是刻意忘卻的細節，越是清晰印在腦海中。

他對自己的疏遠和淡漠，她以為和顧傾情說的一樣，因為一些過往煙雲而性情突變罷了。

即使他沒有認出自己，她依然隱忍、陪伴和等待。期待在身份揭曉的時刻，他或許因為感動，或許因為十餘年前的溫情，能驀然回首。

不知不覺，她已淚流滿面。

“江家的男人都一樣渣。”

妖媚不羈的女聲不期而至，顧傾菡別開臉，稍作休整。

陸潛楓款款而來，隨意自在的倚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

她媚眼似笑非笑，“堂堂顧家大小姐，自願貼上前當秘密玩物，可人家還不領情。這重磅新聞要是放出去，明天江城會不會炸鍋？”

“五十步笑百步。”難堪之下，顧傾菡溫吞地哼聲，極低的聲音透着強烈的不自信。

她瞧不起陸潛楓這樣的人，可不知不覺，她竟淪為自己最不屑的人。

“就算是吧。”陸潛楓不惱不怒，語氣反倒帶着幾分不屑、幾分坦然，“這五十步，我走了十五年。可我們陸家，現在可不比顧家差。”

十五年前，顧傾菡尚小，可還是似懂非懂地知曉一些事情。

當年，江曄有一位從學生時代便相識相知、攜手並進的戀人。兩人事業有成之時，準備步入婚姻的殿堂。不知為何，婚禮前夕，那位性情剛烈的戀人突然和別人閃婚。從此，江曄便不娶不育。

其中的緣由，最清楚的莫過於陸潛楓。

污穢之至，陸潛楓卻坦然自得。顧傾菡不屑與之同處一地，準備抽身離去。

陸潛楓輕笑，漫不經心卻暗藏嘲諷，“聽說顧家老爺卧病在床，二小姐接手顧家，顧大小姐忙着給自己準備後路，也是可以理解。”

“不是這樣的。”她喊了出來，臉色陡然一白。她確是顧家尷尬的存在。可她對江皓辰，並非陸潛楓對江曄。

陸潛楓笑笑，明白自己說中對方痛處，繼續不動聲色道，“比起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倒覺得顧大小姐更合適當江少奶奶，好自為之吧。”

點到為止。陸潛楓媚眼含笑，翩翩離去。從天而降一個江家上下都歡喜的少夫人，對勉強踏進江家半隻腳的陸潛楓而言，無疑是致命重擊。

顧傾菡頓在原地。

“小曦，別著急。慢點。”老太太溺愛的笑聲。

“奶奶，我的包包落在你這邊了。”林小曦微微氣喘。

顧傾菡順着聲音望去，林小曦已經拿好包包，往前院方向，一路小跑。

路過她身旁，林小曦沖她甜甜一笑，大大的眼睛彎成月牙狀，一臉的陽光燦爛，乾淨無邪。

妙極了的笑容！似乎在奚落她，林小曦連出身都比她乾淨清白。她顧傾菡還能拿什麼和她比？

林小曦緩下腳步，顧傾菡那空洞滲人的眼神，讓她心生疑俱。

月色下的雪園，靜謐端莊，內斂神秘。

林小曦悶悶上了車，像是進行莊重的告別儀式，最後瞥了一眼後視鏡。

這個讓她捉摸不透、困惑不解的地方，她再也不會來了。

車子很快駛入喧囂嘈雜的浦江大道，她糾結沉悶的心情一掃而光，發現肚子空空。

“我們去吃……”她想攛掇江皓辰去吃宵夜，剛扭頭，話便停在空中。

朦朧的路燈下，他白色襯衫的領口，赫然飄着一枚暈開的紅唇印。

“你在懷疑什麼？”他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開口。

林小曦緊緊抿嘴。她的反應很大？他看出來了。

“我和顧傾菡青梅竹馬，十幾年不見，禮貌擁抱一下而已。”波瀾不驚的語氣，帶着些許戲謔。

剛才莫名燃起的慍意一掃而光，林小曦鬼鬼祟祟地壓制地又從心底莫名冒出的喜悅。

林小曦，深呼吸，不要想太多。她閉上眼，一遍遍做心理瑜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