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曦沒有多想，箭步上前蹲在老太太一旁，嗓音緊繃，“你……你好，需要幫忙嗎？”

病情不明，林小曦不敢擅自挪動她。

“小姑娘，離她遠點。別把自己搭進去。”有人好心提醒。老太太已經蹲了那麼久，既不徹底倒下，也不起身，更讓人深信不疑她是在碰瓷。

老太太抬手亂抓，林小曦順勢握着她的手，貼近她耐心詢問，“哪裡不舒服？”

靠近老太太的瞬間，林小曦幾乎驚掉下巴，這一臉慘白，鬢角冒着豆大虛汗，無助地蹲在地上的老人，可不就是平日氣場強勢、眾星捧月的江家老太太。

人群中不時有人善意地提醒林小曦，不少人舉着手機，友好地幫她留下證據。

林小曦哭笑不得，有這功夫還不如扶人一把。況且，身家顯赫的江老太太，怎麼可能出來訛人！

江城人對江老太太並不陌生，也怪夜幕朦朧，不然准有不少人能認出她，搞不好炸出一群心思不純的“好心人”。

“奶……奶奶，我是林小曦，你要不要緊？我應該怎麼做？要不要先叫救護車？”林小曦遲疑片刻，把耳朵湊近，救人要緊。

老太太艱難擺擺手，聲線微弱地吐出幾個字，“扶我到旁邊坐下。”

老太太雖然虛弱，但呼吸正常，應該不是急性大病，林小曦稍稍放了心，便照她吩咐，攙穩她慢慢起身，一步一步緩緩地挪到路旁。

“喂，身為肇事者，你別想逃！”

“攔着他。”

身後，眾人紛紛喝住肇事男子。

江老太太向來養尊處優，身體還算硬朗，林小曦的小身板撐着她有些吃力，有女孩放下戒心，扶着老太太另一側肩膀，一同把她抬到人行道上的休息椅旁。

正是傍晚，路上行人大多是匆匆忙忙的普通上班族，大多心地是好的，只是生活壓力太多，碰及個人利益，不免有些敏感，習慣性冷漠處理。

林小曦倒也很能理解，畢竟誰都不願意苦心經營的生活被自己的善心毀了，若真遇上碰瓷的，幾十萬的醫藥費和長期不停的糾纏，足以毀滅一個普通家庭。

扶老太太坐好，兩女孩相視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有男生上前彎身仔細瞧了瞧，林小曦以為他認出了老太太，不料他直起身子看了看林小曦，平淡地道了句，“沒事，應該只是低血糖，補充點能量會好轉。”

“我在醫院實習。”男生頓了頓，若有所思的補充，生怕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

林小曦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後急急忙忙翻包，掏出一包牛奶，打開舉在江老太太面前，“奶奶，你試着吃點。”

牛奶還是溫的。工作太忙，林小曦習慣下班時在公司咖啡店帶些牛奶麵包，回家的車上吃，草草打發掉晚飯。

今晚她照舊買了晚飯，出門才想起自己約了劉默思，便沒有吃掉。

老太太眉眼緊鎖，聽話地把牛奶喝了，靠在椅子上休息。

很快，交警來了，詢問過肇事司機，轉過來確認江老太太狀況。

“要不要緊？先去醫院啊！”交警似乎把站在椅子前的林小曦當成家屬，深深蹙眉，頗有責怪的意味。

“應該不要緊。”林小曦摸摸頭，尷尬地笑笑，想反駁又無從開口。

交警瞥了眼處於昏迷狀態的老太太，直接朝林小曦問，“司機說老太太橫衝直撞，他看到的時候已經急剎車了，老太太離車還有一米多，突然就倒下。什麼病？怎麼回事？”

“原來如此。”在醫院實習的男生扶了扶眼鏡，語氣平和地解釋，“老太太可能太餓了，血糖已經很低，被那麼一嚇倒在地上，兩眼昏暗一下子就起不來了。”

“我就說和我無關！”肇事司機慶幸地拍了拍大腿。

“人行道上，你車速那麼快，嚇到人還敢說沒責任。身份證拿出來！”交警劈頭蓋臉訓斥。

簡單調節一番，圍觀人群散去，林小曦留下陪江老太太慢慢恢復。等她意識恢復，便把麵包也遞給她，補充能量。

林小曦幾次試探，讓不讓家人來接，江老太太都一口回絕了，讓她先走，自己休息好了會回去。

林小曦自然不敢離開，在休息椅旁踱步，百思不得其解，堂堂首富家的家母，竟會餓到低血糖，淪落到在路邊啃她乾巴巴的麵包。

她悄悄翻了一遍通話記錄。

還好，那串眼熟的號碼還在。她給那串號碼發了消息，簡明講了情況。

很快，一輛黑色豪車停在路旁，李媽心急火燎地下車迎上前，“老太太啊，可把人嚇死了。”

江老太太微微蹙眉，側目冷冷瞪了眼林小曦。

林小曦驚了驚，嚇得後退了一步。

確認江老太太安好，李媽緩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細汗，這才抬眸注意到林小曦，恍然大悟，一個勁地點頭道謝，“謝謝你，林小姐。接到少爺電話我就馬上就過來了，太謝謝你了。”

林小曦頷首微笑，禮貌地告知，“奶奶她只是低血糖，好好補充營養就沒事了。她今天沒吃飯嗎？”

李媽直嘆氣，緊鎖的眉間布滿擔憂，無奈地解釋幾句。

江老太太自上次中風後，身體每況日下，江家人擔心她再次病發，乾脆讓她純吃素，少油少鹽。

江老太太向來喜歡葷食，飲食突然變寡淡，有些不適應，胃口很差，身體反倒虛弱了不少。江家人為此沒少下工夫，偶爾請清水齋的大廚上門服務，她才稍微能吃下些東西。

“吃不下東西怎麼行，改變飲食得慢慢來。”林小曦秀眉緊蹙，恍然想起剛才散落在地面的生煎包子，擔心之餘有些忍俊不禁。

江老太太也真有意思，竟背着家人偷偷吃生煎包子。

“是啊，其他就罷了，老太太鍾愛大明春的生煎，屢禁不止。”李媽直搖頭，有苦說不出。

“老江城的味道，你們不懂！”一旁的老太太突然出聲，語氣固執，臉上掛着長者在年輕人面前特有的傲然。

“我說老太太啊，身體更重要，養好了什麼都能吃。”李媽無奈，像哄小孩一樣溫聲勸說。

林小曦微微發怔。大明春是百年老店，除了讓人垂涎三尺的味道，或者還沉澱了濃郁的江城情懷。林小曦也喜歡吃，可她品到的只有食物濃郁的味道，而老太太也許品到的還有她年輕的記憶。

林小曦突然有些懷念外婆特製的桂花糕。外婆離世了，她念念不忘，卻再沒機會嘗到那糅合著她年少時光的獨特味道。

直到不久前，靖宜帶她吃過一次基本和外婆手藝一模一樣的桂花糕。可惜當時天暗，沒注意那間店的地址。

“奶奶，你怎麼自己走丟了。”清朗中透着焦慮的男音，從身後傳來，打斷林小曦的思緒。

她回過神時，江皓辰已經繞過她在老太太身旁坐下，俊臉微微繃著，緊張又擔憂。

“沒事。老太太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你們就使勁折磨我，餓死我算了。”江老太太別開臉，抬起聲調，冷着臉撒氣。

林小曦愈發想笑。

“奶奶，你下次體檢合格有獎勵，先回家好不好？”江皓辰柔下臉色，一副乖巧要死的模樣。

很快，他三言兩語便把老太太哄得妥妥帖帖。

老太太上車前頓了頓，回眸望向林小曦，欲言又止。

林小曦被她盯得發懵，不由低頭小步後退。江老太太冷冷的態度，她倒不吃驚，但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江皓辰恢復清冷，目光凝着遠去的車子，淡淡道。

“不用了，我約了師姐，就在這裡附近。”林小曦莞爾告別。

“好，送你走過去。”他自作主張答，淡然走在林小曦一側。

林小曦下意識想拒絕，抬眸瞥到對方清俊漠然的側臉，話到嘴邊又生生咽回去。對方顯然不打算理會她的意見，況且，路那麼寬，他想走，她也沒道理攔。

有他在，林小曦大膽抄了近路，沒走喧鬧熙攘的主幹道。

燈色迷濛，微風悠悠，兩人錯開小半步，漫步在閑雅幽靜的人行道上，地上斜長的影子分分合合，若即若離。

“謝謝。”他嗓音淡淡，混着微涼的夜風，清潤入耳。

江老太太待林小曦的態度，江皓辰自然看在眼裡，但卻不甚擔心。

江老太太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上次痊癒後，她不經意表露出後悔，沒有弄清真相便對林小曦言語過激。

江老太太還是喜歡她，只是對她和韓靖宜在一起耿耿於懷，多少有些醋意，故意疏離罷了。以後讓江老太太接受林小曦，並不算難事。

這些水到便會渠成的事，他沒有必要和林小曦解釋，卻有必要替老太太道一聲謝謝。

林小曦抿了抿嘴，微微一笑。

月色淡淡，和燈光交錯，在地面划出一片全新而獨特的亮彩，比月色暖，又比燈色白，柔和而清宜。

江皓辰低頭一瞥，嘴角悄然抹了層淺淡的笑意，正是剛才，他似乎動了容，對林小曦有了新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