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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慢慢來到窗前。

一群丫鬟婆子正聚在前院水池邊的香樟樹下爭論着。

人還真多。

一、二、三……趙青數了數,大約三十一二個。

這些都是麗景閣的奴才了?

被軟禁在正房中,這三天除了一個叫寶巾的小丫鬟偶爾會趁門口婆子打盹偷偷跑進來和她說話,其他人根本不朝面,是以雖然聽寶巾說麗景閣除了已被遣到外院的十二個小廝,還有三十六個丫鬟婆子,可她見過的包括叫不上名字的也只有艾菊和香平幾個人。

今天聚的倒是真齊刷。

不知什麼原因,她醒來已經三天了,可她這俱身體的那個肯拿一塊價值連城的蝴蝶珮給陪葬的親爹卻一直沒朝面,更別提能不能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了,聽說這古代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即便死了老公娘家也不會再接回去,若娘家人果真不給力,她八成還是要留在這裡,少不得要和這些人繼續周旋。

想到這兒,趙青就搬了把椅子端坐在門口看起來。

前世身為一個成功的商人,趙青從來不會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隨時隨地的,她都會隨時根據形勢變化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做着各種不同的打算。

若最終被迫留在沈府,她現在就必須了解這些人的秉性弱點,抓住一切機會掌握主動。

“太欺負人了!”趙青聽到出來,香萍的聲音很激憤,“大爺親口答應的,幫我們入份子囤糧,如今月利也發下來了,憑什麼各院的銀子都收了,就不收我們的!”又道,“難道我們的銀子就不是銀子!”

送銀子被打回來的艾菊冷笑道,“刺桐說了,這是做生意,講究氣運,現在我們院里來了個才從棺材裡爬出來滿身晦氣的,怕我們入了份子給大爺帶來霉運!”

刺桐是大奶奶的貼身大丫鬟。

“什麼晦氣,連溫先生都說三奶奶能死而復生就是造化大,她這是見三爺沒了,三奶奶又是個沒嫁妝沒背景嬌嬌弱弱好欺負的,才想壓在我們頭上!”一個瘦高的小丫鬟咬牙切齒道,“這個騷狐狸精,仗着大爺寵了幾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早晚被大奶奶給收拾了!”

光府邸就佔了大半個古瀾鎮的沈家,上下也有幾百號人,月例集中起來也是一筆不菲的銀子,而大奶奶又正掌管着公中財務,為避嫌疑,就把這部分銀錢單獨記賬讓刺桐幫大爺管理,那刺桐半月前被大爺喝多了酒給破了身子,鬧了開來,最後大太太做主收了通房,這些日子正寵的緊。

七嘴八舌地發泄了一番,想起大房頭已經今非昔比,外面大老爺大爺已然接收了沈家所有產業,而內院又在大太太手中,忿忿之色漸漸變得蒼白無力,氣氛沉默下來。

“那我們怎麼辦?”一個嬌俏的小丫鬟問道,“三爺活着的時候,我們但凡出門,那一個個眼睛就跟長了精似的,離着二十里也能看到,顛顛地跑過來巴結,逢年過節的好東西都收不完,現在可好……”她聲音有些嗚咽,再說不下去。

“要是三爺活着,誰敢這麼欺負我們?!”香平憤憤不平的語氣中帶着一股哭腔。

不知是為三爺的死悲哀,還是為自己莫可預測的命運恐懼。

“要不……”艾菊抬頭看着大家,“我們自己囤好了,也省得被刺桐那狐狸精剝去一層利!”

“自己囤?”眾人俱搖搖頭,“就我們這點銀子,能收幾斗糧食?囤在那還不夠養耗子的。”

西北韃子入侵,糧食一天一個價,連賣茶水的都關了鋪子專門做糧食生意,看着一個個掙得波滿盆的,這些人可都紅了眼。

被當做隱形人坐在門口聽閑話的趙青卻皺起眉頭。

這三天院里的丫鬟婆子張嘴閉嘴都是這些事兒,她也聽寶巾說過,為爭西征大軍的供糧權,沈家和中州的楊家正在爭糧食。

商場如戰場,前世為爭奪一個標段,她也沒少跟人斗過狠,彼此都是手段用盡,趙青原沒太在意,沒想到竟然激烈到這種程度,大家都瘋了似的囤糧,甚至連只有幾百文月例的小丫鬟都紅了眼,張羅着湊份子去炒糧食。

這就有些反常了!

前世雖沒做過糧食生意,可身為商場精英,趙青對信息相當敏感,最擅長通過一些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信息中推斷出她想要的東西。

和現代一年四季糧價基本平穩不同,古代的糧價,青黃不接時最貴,這時候糧貴如油,為了生存,家裡沒存糧的百姓不得不借高利貸買糧,待到秋收時,糧價就會被那些囤糧大戶惡意降下來,為了還債,他們又不得不忍痛低價賣掉新糧,而眼下再有兩個月就該收割了,按說正是糧價開始下滑的時候。

至於西北戰事因素影響,沈懷瑜生前也好似很關心,她在卧房裡就見過一幅軍事作戰圖,大約是沈懷瑜生前特意製作的,做的非常精緻,趙青在地圖右下角石制的微縮山下面發現一封署名蘇道的信,信中對西北局勢做了詳盡分析,西北塔塔部落的阿布爾汗諾可汗年事已高,五個王子正各顯身手爭奪汗之位呢,這次入關搶糧的二王子連奪三個城池,戰功赫赫,隱然已經坐穩了太子之位,其他王子絕不會坐視不理,韃子內亂伊始,這次邊亂絕不會持久,更不會蔓延到內地,若萬歲遣三年前曾大破韃軍,活捉阿布爾汗諾二汗的七皇子出征,多則一年,少則三個月,一定會收復失地,平定邊亂。

不知道這蘇道是什麼人,但從他的言談中,趙青猜測,這蘇道學識應該很高,很可能是個大儒,抑或帝師之流。

想起這些,趙青愈發疑惑不解。

若這場邊亂不會持久,就不會對楚國經濟產生太大影響,並且被譽為經商奇才的沈懷瑜在蘇道的信後也極其贊同這觀點,可為什麼他竟一反身為決策着該有的敏銳,不顧商家大忌公然與楊家爭做糧食霸盤,直把糧食炒成了天價?

難道這背後還有什麼隱衷?

就算打仗需要糧,可這麼高的價,朝廷會買賬嗎?

她可是聽說這古代的皇帝最會橫徵暴斂了。

還有,朝廷已任命七皇子為征西大將軍統兵五十萬大軍奔赴北樓關了,按那蘇道預計,有他帶兵,多則一年少則三月定會平定西北,可為什麼外面竟風傳這場邊亂至少要打個十年八年,並且很快就會打到中州府來?

鬧得古瀾鎮人心惶惶,物價飛漲。

看這意思楊家和沈家對此都深信不疑,才因此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爭糧大戰。而這些,都與蘇道和沈懷瑜的見解背道而馳!

到底是那封信不實,還是外面的傳言有誤?

這糧價瘋漲的背後到底是誰在操控?

看着眼前這群急紅了眼的丫鬟婆子,趙青隱然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正吵鬧着,有小丫鬟匆匆跑進來:“方老爺來了,大太太傳話讓三奶奶準備迎接!”

呼啦一聲,一群人鳥獸般散了去。

方老爺?

默然看着大家一個個影子似的從自己這個“隱形人”身邊掠過,趙青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這俱身體的原主人叫方雪瑩,這方老爺應該就是方雪瑩的親爹吧?

盼了三天,她這位“親爹”終於出現了!

趙青隱隱有些激動。

“三奶奶怎麼坐這裡?”耳邊傳來一道清麗的聲音,趙青一抬頭,寶巾正氣喘吁吁地站在她跟前,“方老爺來了!”閃爍的目光中,竟有着一絲與有同焉的欣喜。

讓連番遭受冷遇的趙青怔了怔神。

見她紋絲沒動,寶巾才想起這位新三奶奶腿腳好像不太好,忙伸了手去扶,“三奶奶快進屋梳洗吧,方老爺馬上就到。”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趙青慢慢地站起身朝屋裡走去。

手懸在半空,寶巾怔怔的。

誰說這位三奶奶不會走路,看這舉止氣度,這府里的幾位奶奶和小姐哪個都比不上她!

瞪眼看着前面那腰背挺直的背影,寶巾吐吐舌頭,小跑着跟了上去。

回到正屋,艾菊正指揮得小丫鬟團團轉。

硬邦邦的饅頭和冷菜冷茶被匆匆端進卧室旁邊的暖閣中藏了起來,亂七八糟的座椅被擺的整整齊齊,小丫鬟正努力將一張八成新朱漆泥金紅木雕花三屏風式鏡台擦得錚明瓦亮。

趙青腳步微頓,暗道,“方老爺這是要直接來麗景閣?”

被軟禁在麗景閣不準出去,又等不到娘家人來,趙青就央求了寶巾去打聽,寶巾什麼也沒打聽回來,卻告訴她府里的規矩,若她娘家來人了,一定會由她婆婆二太太接待,經她同意,自己才能去二太太的蒲柳園見爹娘。

方家不過是柳河鎮上有些威望的大戶而已,和據說連潭西指揮使、中州知府都是沈懷瑜的鐵哥們的沈家是沒法比的,按趙青猜測,即便來看她,她這個親爹也不敢違背了沈府的規矩。

可是,現在方老爺竟然要直接來這裡看她!

這是不是說,這方老爺愛她這個嫡親女兒勝過了一切?

念頭閃過,三天來一直等不到方老爺人影的焦躁心情一掃而空,趙青冰冷的心底浮起些許暖意,連腳下的步子也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