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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將軍,熒惑星的最新觀察數據已經傳送過來,請審閱……”

“田將軍,病人各項生理特徵紊亂,已經給他注射了高效鎮靜劑。腦電波圖顯示,他在昏迷前受到過強烈刺激。我觀察過,他嘴裡的牙齒已經咬碎了兩顆。由此推測,他的情緒波動是由某種巨大的痛苦所致……”

“田將軍,大雪崩停止了,我們分布於附近七座山頭的觀察所全部毀滅,損失慘重……”

“田將軍,總部傳過來一份地理板塊異常變動報告,稱亞歐板塊不久前發生了一次劇烈的錯位衝撞,導致喜馬拉雅山脈地區被整體抬高了二十厘米,其最終結果為,地底十公里處發生了超強地震,地震波呈枝狀閃電形向上傳導,珠峰南坡地質條件巨變,至少有五十名以上的歐美登山者墜落新出現的冰川中殞命……”

“將軍,總部下令,我們暫時做戰略性撤退,退至尼泊爾天龍寺附近,那邊會有新的隊伍接手我們餘下的工作……”

“田將軍,總部下令,要我們儘快撤退……”

“田將軍,總部衛星通訊已經接通,請您接電話……”

“田將軍……”

林軒在漫長的意識恢復過程中,總是聽到很多人使用英語反覆向一個人請示,而這個被稱為“田將軍”的人一直坐在他身邊,並一直握着他的手,一秒鐘都沒離開過。

“堂娜……哦……堂娜!”林軒**着從昏迷中醒來,感覺自己的嘴唇和喉嚨慢慢地從僵死中蘇醒。

他的視線之內首先出現的是一張年輕而美麗的臉,那麼,這裡當然不是黃泉之路,他當然也沒有死於大雪崩。

“田將軍,總部要我們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撤退!”一個聽起來有點熟悉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來。

“噓——”那張年輕的臉上出現了微笑,當她做出“噓聲”動作時,一根白皙纖細的手指輕輕地豎放在嘴唇上。

她的唇形極美,像一隻小巧玲瓏的元寶。

林軒從前並不喜歡女孩子塗唇彩,但在長久地迷失於灰白色的山底世界之後,他渴望看到一些鮮艷的顏色。

所以,當他看到她唇上塗著的深紅唇彩時,心底的生命活力再次被喚醒。

“田將軍?”那女聲壓低了些,“我們必須撤退,二十四小時內必須到達天龍寺,否則就要遭到軍法處置了。”

那紅唇輕輕噏動了一下:“知道了,薇薇安,你先退下。”

那女聲恭恭敬敬地回答:“是。”

林軒的視力恢復了正常,發現自己平躺在一座巨大的軍用帳篷里,旁邊坐着的是一名年輕幹練的女孩子。

“你還好吧?”女孩子摘下了衝鋒衣上連着的風雪帽。

“是你?”林軒叫出了對方的名字,“田夢。”

如果沒有山洞中幻覺里的那段奇怪經歷,林軒必定會把久別重逢的田夢視為自己人,但現在他知道,田夢是來自於51地區的高手,其他人反覆稱呼的“田將軍”就是她的真實身份。

田夢俯身靠近林軒,眼中滿含關切:“是我,命運真的很奇怪,要我們在這種情況下重逢。總的來說,我們還是應該感謝上天的安排,感謝它在千奇百怪、千變萬化的折磨之後,沒有讓我們再度錯過。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但請不要着急,所有問題我都可以一個一個解釋給你聽,但必須是等撤離到尼泊爾天龍寺之後。現在,我再給你注射一支嗎啡針,你大概能輕鬆地睡上一個半小時——”

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支軍用嗎啡針劑,旁邊的小桌上也散落着七八支用過的空針,正是這種鎮痛劑幫助林軒度過了最痛苦的難關。

“不,等一等。”林軒掙扎了一下,猛吸一口氣,提高了音量,“去救堂娜,她被大爆炸困在山洞裡,那裡面的情況極度危險,去救她!”

昏迷之前,林軒的記憶停留在堂娜孤身殺入洞中的那一幕。

大爆炸之前,她說的每個字都留在他的耳中,一遍遍地嗡嗡作響。

“別擔心,我們一救下你,就開始尋找那個山洞。你在昏迷中說過的話都被仔細地錄音,然後加以分析,匯總成一份詳細報告。你放心睡,我的人正在那片巨大的山崖上搜索,也許等你醒來的時候,就有好消息傳來了。”田夢微笑着說。

“是嗎?我說過很多胡話?”林軒問。

田夢點頭:“非常非常多,至少叫了堂娜的名字上千次。”

林軒苦笑:“她……”

田夢微笑着搖頭:“現在不要解釋了,我們有的是時間。”

注射了那支嗎啡針後,林軒感覺身心放鬆,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非常古老的夢,夢見自己身在江南,躺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裡。風拂黃花,遍地流香,有人在遠遠的溪邊,吟誦着那樣一首憂傷的歌謠:

“蘇家小女名簡簡,芙蓉花腮柳葉眼。

十一把鏡學點妝,十二抽針能綉裳。

十三行坐事調品,不肯迷頭白地藏。

玲瓏雲髻生花樣,飄颻風袖薔薇香。

殊姿異態不可狀,忽忽轉動如有光。

二月繁霜殺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謫人世,只合人間十三歲。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朦朧中,那吟誦聲似乎正是出自堂娜的口中。

他躍起身,隔着萬朵黃花,搜尋着那聲音來處,無奈花影搖曳遮擋視線,只是隱約得見,卻不能分辨那人是誰。

“堂娜,堂娜——”他縱聲叫,在田壟上奔跑,直至溪邊。

溪邊無人,歌謠聲隨着溪流飄遠了。

“堂娜死了。”他忽然有種可怕的預感。當然,這也不能算是預感,田夢抱着必死之心進入山洞,與敵人同歸於盡,絕對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了。就算田夢的人短時間內找到那山洞的位置,一點點扒開碎石衝進去,找到的也許只是堂娜的遺體。

如此一想,林軒陡然間跌入哀慟的深淵之中,心如刀絞,痛不可當。

他想哭,但眼窩乾澀,如斷了源頭的泉眼,連一滴水都擠不出來。那種巨大的痛在五臟六腑里來回衝撞,始終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二月繁霜殺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二月繁霜殺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他反覆咀嚼着歌謠里的句子,想到堂娜短暫的人生,立刻覺得上天的安排太不公平,讓堂娜那麼好的女孩子落得如此黑暗的結局。

他醒了,但卻不想睜開眼睛。

在黑暗的視界之內,堂娜的笑容越來越清晰,彷彿嘴唇微張,彷彿要告訴他些什麼。

他恨不得一躍而起,與黑暗融為一體,握堂娜的手,再不分離。

這一刻,於他而言,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與堂娜陰陽永隔,不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