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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何出此言?”蘇如繪不由愕然,難道澂嬪是故意尋死以陷害太子?

甘美轉回頭去望着氅衣下的瓔華夫人,卻不說話了。

蘇如繪和浮水枯站了片刻,冷不丁的甘美問道:“蘇小姐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臣女並不知道,臣女只是想來看看瓔華夫人。”蘇如繪沉吟道,“從前臣女剛進宮,遷居春生殿時,時聽夫人作歌,詞聽來甚是耳熟,年初的時候,因病回家住了一段時間,趁機拜見師傅,在師傅那兒聽到幾闋詞的來歷,所以才想着找機會來看看。”

“來看什麼?”甘美嘴角露出一絲譏誚,他容貌甚好,譏誚之色不惹人動怒,反倒有種別樣的魅惑,啞聲道,“瓔華夫人神智早已模糊,唯一記得的,就是一些過了時的曲調,莫非你想近些聽么?”

蘇如繪見他冷言冷語,思煙在旁也是一臉不耐煩,略一思索,試探道:“聽聞裡面有一闋詞是顧太一所作?”

“元生!”她話音剛落,甘美、思煙都是面色大變!氅衣下卻傳來了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瓔華一把掀了氅衣,喜出望外的喊道,“是元生來了對不對?”

蘇如繪一驚,下意識向她看去,卻見到一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算不上蓬頭垢面,想是思煙照顧用心的緣故,她面容很是素凈,因着被軟禁中份例怠慢的緣故,滿頭青絲早已轉為灰發,依稀可見當年傾國之姿,這樣近的看來,任誰都不會錯認了她與甘美之間的關係——雖然男女有別,可是兩人的輪廓驚人相似,只不過甘美軒揚的劍眉,在瓔華夫人卻是細長的柳葉眉。

蘇如繪認真的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認,即使霍貴妃多年長盛不衰,西福宮份例直追中宮,比之在淑月殿已經軟禁了十幾年的瓔華夫人,依舊略有不及。

完全可以想象,昔年衛九歌在教坊時,是何等的絕代風華,這等姿容,也難怪長泰會不顧她的出身姓氏,硬將她帶進宮封為夫人了。

甘美俯下身,柔聲哄道:“元生有事,還不能來,母親且等一等,好么?”

“元生還不能來啊……”衛九歌輕輕的嘆道,她教坊出身,本就擅長歌舞,即使在宮裡瘋瘋癲癲的唱了十幾年,嗓子卻依舊婉轉悠揚,這一嘆,讓蘇如繪也不禁泛起了一絲憐惜,只見衛九歌的目光掠過她眼前幾人,落在甘美身上,逐漸露出疑惑之色,“你是誰?怎的在我身邊?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若讓元生知道,惱了我怎麼辦?”

甘美顯然對她這樣的情況早已見識過,當下溫馴的離開幾步,輕聲道:“好,我不靠近你,你別怕。”

衛九歌看着他,露出苦思之色,一旁思煙上前半跪到她面前,哽咽道:“夫人,您不認識了么?這是您的孩子,四殿下啊!當年他們把四殿下抱走時,您被打暈了才放手,如今殿下來看您了啊!”

甘美站在三步外,安安靜靜的和她對望,半晌,衛九歌才喃喃道:“孩子?”

“對!”思煙眼睛一亮,衛九歌卻又緩緩看向了蘇如繪,遲疑着問:“那這兩個……”

“這是蘇家小姐,夫人記得嗎?幾年前送炭來的就是她。”思煙頓了一頓,到底還是把舊情說了出來,衛九歌偏着頭想了想,忽然道:“我確實有個孩子!”

思煙一怔,隨即大喜:“四殿下……”

誰知衛九歌說完,忽然一聲不響的暈了過去!

甘美一個箭步衝上前扶住,蘇如繪也急忙俯下身去摸她的脈,思煙急道:“蘇小姐可懂醫術?”

“……一點點。”蘇如繪因着自己被秀婉暗中下藥,在家中住的幾個月,倒是臨時看了幾本醫書,勉強辨認出幾種脈來,她本來只是想記住衛九歌的脈像,然後尋機會去問醫師,以確認衛九歌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畢竟如今甘美在,她也不便多說多問,此刻見甘美和思煙手足無措的看向自己,才知道這兩人居然是半點醫術也不懂的。

硬着頭皮把完脈,蘇如繪清咳一聲,垂首道:“夫人無恙,只是身子太虛的緣故。”

甘美和思煙都鬆了口氣,甘美緩緩放下衛九歌,將氅衣蓋好,指了指殿外,壓低聲音道:“蘇小姐,我們出去說話。”

思煙留下照顧衛九歌,蘇如繪將自己的暖爐放到衛九歌懷裡,這才跟着甘美出了殿門,想到甘美方才叫自己出來時的語氣,帶着不容反駁的命令,她在甘美身後嘴角勾了勾,也不知道是到昭華宮後,德妃縱容出來的呢,還是……他原本就是如此,只是被刻意壓制偽裝的?

雪又下了起來。

一片清寒中,暗香卻更濃郁了一些。

“你在這裡等着。”蘇如繪見甘美一直向殿後走去,輕聲對浮水道。

浮水點了點頭。

蘇如繪追上甘美的步伐,卻發現他向一個偏僻的小門走去,小門上的鎖早已朽壞,只是虛搭着,甘美輕鬆扭開,一出門,冷香撲面,蘇如繪驚訝的發現,之前她需要穿過一座橋才到達的紅梅林,此刻已在面前。

“此地名叫烈雪園,母親沒有失寵前,最愛來的地方。”甘美的氅衣給了衛九歌,此刻只着夾衣,在雪中凍得嘴唇蒼青,可他面上卻沒有任何錶情,像是根本無所謂這樣受冷一樣。

蘇如繪開口:“當初第一次見到殿下也是在這裡。”

“我那時候剛剛知道自己身世,很想很想親近她,但又怕被人知道,後來發現了那扇門,所以每次有人從淑月殿前走過,我就趕緊溜到這裡來,遇見了人,也當我是來折梅花的。”甘美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那次殿下已經藏好,臣女並未察覺殿下的存在,殿下為何要拿走臣女的暖爐?”蘇如繪疑惑的問道。

甘美譏誚一笑:“那次我躲在殿門的縫隙里看到你在淑月殿附近走來走去,接着就向梅林走去,又知道你是皇祖母身邊的人,也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不過看你年紀不大,想嚇唬嚇唬你,最好讓你認為梅林鬧鬼,以後不敢去。”

蘇如繪心道,我可是比你還長兩歲的,你想嚇唬我,卻沒想到反過來被我嚇唬了吧?

“那後來殿下又為什麼要走臣女的暖爐?”

“反正你不大想要了,我想送給母親用,就說我玩了玩丟在梅林,讓思煙姑姑說是撿到的。結果姑姑不肯拖累你,抽空送了回去。”甘美淡淡的道,“母親瘋後,除了霍貴妃暗中照拂一二,但怕皇祖母與皇后、淑妃發現,霍貴妃也不敢太過着痕迹,之外就只有你伸過手,我以前總覺得你和貴妃一樣不是惡人……隔了這麼多年,你忽然到淑月殿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蘇如繪張了張嘴,小李子所言之事委實過於重大,她想了片刻,才道:“臣女只是好奇,夫人好端端的,怎麼會瘋了?”

“你好奇她做什麼?”甘美警覺道,“這宮裡莫名其妙沒了的人多了去了!”

“臣女以夫人歌過的詞曲問薛師傅時,師傅說過一些往事。”蘇如繪含糊的道,“似與顧太一有關?”

甘美半晌不答,蘇如繪偶然轉頭看他表情,卻驚訝的發現他俊秀的臉龐幾乎完全扭曲起來!

“薄信小人!以後不要在母親面前提起!”甘美咬牙切齒的說道!

蘇如繪心中一動,脫口道:“難道夫人是因為提起了顧大人,所以才……”

“不要說了!”甘美心頭大恨,忽聽一個悠悠的聲音傳來:“此事與顧太一關係不大,瓔華夫人真正發瘋的緣故,應該問淑妃!這才是淑妃多年無寵,這幾年方略好一些的緣故,對么?四弟!”

兩人齊齊驚訝望去,卻見小門中施施然走來一人,玄裘烏髮,正是甘然!

“二哥!”待見到自己的兄長,甘美的憤怒不忿卻像是瞬間收了起來,他舉止如常——帶着幾乎習慣性的呆板向甘然行了個禮,連表情也木然了許多。

蘇如繪欠了欠身,甘然走到近前,靜靜看着甘美,半晌才道:“澂嬪娘娘死了。”

“弟弟知道。”

“榮壽公主在昭華宮裡哭得厲害,德妃怎麼也哄不住她,只得帶到德泰殿去了。”

“……是么?皇祖母仁慈,一向也疼愛榮壽,見到皇祖母,只怕榮壽就不會再哭下去了。”

“四弟錯了,皇祖母和長公主、德妃娘娘,再加一個丹朱郡主,也沒能哄停,如今太醫都被召了過去,硬灌了一碗安神湯,榮壽才歇了下去。”甘然悠悠的道,“除了澂嬪娘娘,誰都知道榮壽最信任最親近的是你!如今澂嬪娘娘故去,你卻走得不見人影,若無合適的解釋,恐怕誰都會認為你無情無義……毫不顧恤幼妹!”

甘美漠然道:“合適的解釋?”他嘴角勾出一抹譏諷,“二哥就直說,希望我怎麼做吧?”

“不是孤希望你怎麼做,而是你若想澂嬪娘娘白死,不妨繼續待在這裡,也不必去理會榮壽。”甘然淡淡的道,“你若不想澂嬪死不瞑目,拿自己一生韶華加最後這條命為你掙來的前途……從那邊出去,偏門出了瓊桐宮,去倚晴齋的小路你比我熟悉!半個時辰後,孤會派人找到你,帶去德泰殿回話!”

甘美刷的轉頭,深深看着甘然,半晌才一言不發,照着他指點的方向去了。

“等一下!”蘇如繪下意識的道,“四殿下的氅衣……”

“就是要不穿氅衣,才能在半個時辰內見效果!”甘然面無表情道,“老三老五都在德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