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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里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昼夜晨昏,文轩与茗慎两两相对,秋毫无犯。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外忧内患,什么外戚专权通通置之不理。如同农家荒废了耕织,如同书生了荒废仕途,如同纣王荒废了朝纲……

文宣帝高坐深宫,纵情声色,挥霍无度,荒废朝政。专宠慎贵妃一人,冷落三宫六院。日子久了,后宫开始怨声四起,朝堂也变得动荡不安。

茗慎如日中天的盛宠,在朝中掀起了一场惊涛巨浪,众人皆说她是个逼杀亲父,荼毒姑母的蛇蝎毒妇,诸如妲己喜妹之流的狐媚祸水。

绝翊坤兮,天下臣服!灭慎妃兮,社稷宁康!愿皇远色兮,再正纲常!要保天下太平兮,速废贵妃娘娘!以姑苏寒,西林坤为首的党羽大臣们纷纷谏言,养心殿高悬正大光明的匾额下面,参奏慎贵妃的折子渐渐摞成了山高。

文轩却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他仿佛回到了少时风流癫狂的岁月,学着富贵闲散人家的公子哥,执起那支主宰天下,杀伐决断的御笔,在洒金的桃花笺上为她写下“安得此生两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的款款深情。

其实文轩心明如镜,并非外面传的那么荒淫昏庸,他的沉迷是真的,但也是为了更快的把她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为日后灭纳兰一族找出点冠冕堂皇的铺垫。

他们之间注定一个是输,一个受苦。

她需要保护,用尽了毕生所学来讨好,只为换来母女均安,她的风情再美始终非关风月。

而他却渐渐中了这爱的迷毒,挣扎在天下与红颜之间,恨只恨他做不到难得糊涂,而是在清醒的报复,一面满足,一面残酷,欠下的幸福,再难弥补。

多情自古原多病,深秋突来的一场雨疏风骤,那花,就已不是昨夜海棠。

金尊玉贵的慎贵妃娘娘病倒了,病的缘由无从得知,太医院的药轮番端进去,总也不见得好,后来众人纷纷揣测,说她被皇上干的太过火了,血气损亏过多病倒的。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探病的女人像一群殷勤的蜜蜂般嗡嗡嗡的巴结而来,礼品和药材成堆,样样都是千金难买的珍惜东西。

福慧难双修,有了慧,便磨没了福。慧极必伤,自古红颜多薄命!

还有个说法不敢公开嚷嚷,却在私底下窃窃流传:再是矜贵的修为,逃不出这生来的贱命!一个表子娘养出来的狐媚货色,必是个福薄的东西。君恩厚重,是她那卑贱之身能禁受的起的吗?

亮如澄金的阳光隔着锦支摘窗上照进来,华彩流溢的金光在吐着白烟的白玉熏炉上流光飞转,兰麝浓烈的香气也笼罩不住沉重的药味和萧瑟的病气。

茗慎人已消瘦得不成样子,眸子也失了神采。

她半裹着七色缂丝锦被倚靠在摘窗下的炕榻上,干枯的长发绕过脖颈,全数倾泻在胸前,头勒深紫色毡镶珍珠抹额,白貂风领上雪似的皮毛簇拥着死一样苍白的脸,莹润的双唇也褪去血色,几近透明。

秋桂脸上布满了愁云惨雾随侍在侧,她用银勺搅了搅脱胎描金白瓷碗里的汤水,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刚刚熬好的建莲红枣儿汤,最补齐气血的,娘娘多少尝口吧”

“不需要。”茗慎侧过身子,声音滞重沙哑。

她把夜明珠揉在脸上,涣散的眸色残存死灰色的嘲弄。她之所以会病倒,根本不是因为气血亏损。

长相思,捶心肝,直把绮年玉貌的美人捶的瘦比黄花。

谁也想不到恩宠如日中天的慎贵妃娘娘,害的竟然会是相思病,在她近乎疯狂的去讨好皇上的时候,真的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浩,直到那天听说浩要率军还朝了,她才知道,浩已经在她的心中不知不觉间根深蒂固了。

她这一病,可苦坏了太医院里的御医们,由于一个多月她的病仍没有起色,撤的撤,贬的贬,弄得几乎人人自危。

皇上还赏下很多东西,珍贵的药材,上好的补品,名贵的缎子,华丽的珠饰,恨不得用金银珠宝把她给堆起来,或许换个女人的话,一定会欢喜得了不得,以为自己当真的三千宠爱在一身,但她知道,男人的话是当不了真的,比如白鹏飞吧,信誓旦旦的说要帮自己查出凶手,却在那天以后不在露面,流云飞絮,散的没个踪迹。

秋桂蹙着眉头,将她手里的夜明珠夺走,苦口劝道:“奴才是过来人,知道娘娘的病因,您这病,病的蹊跷,还天天把珠子拿在手上,若是哪天皇上察觉出来该如何是好?您就是不在乎自个儿身子,承欢公主总的在乎不是?”

“你和她真像!”茗慎微微咳嗽两声,捂着胸口道:“静妈在世的时候,也像你这么絮叨。”

“奴才是个没福气的,怎比的娘娘的奶娘呢。”秋桂怜爱地替她紧了紧大氅,眼角微热道:“娘娘还是别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眼下得好生养着身子才是。”

茗慎微眯着眼睛,不在说话,忽然见彩凤穿着多宝丝线密花锦袄,像只花雀似的欢快跑进来,她喘着气,指着门外激动道:“娘娘,您快看谁过来看您了?”

茗慎好奇的张大了眼,顺着她指的放向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白胖贵妇,她头盘硕大鸦髻,戴着一头的八宝攒珠,银盘一般的圆脸上,脂粉浓艳,宽大的粉金苏绣长袍紧紧绷在她水桶般的腰肢上,随着她一扭一扭的走来,越发缠的她行动不便。

这粗野妇人是谁啊?茗慎怔怔的看了她半晌,感觉很熟悉,但一下子愣是想不起来,突然间,那妇人大胆的抓住了她的手。

“我可怜见的闺女呦,真真是让你遭大罪了,这才十年没见,你怎的就瘦成一把骨头了呢?我可怜见滴闺女,我娇滴滴的闺女呦……”她大声的哀嚎,但眼底无泪,还非得装着拿起掖在胳肢的碎花手绢按按眼角。

“娘……你怎么会在宫里?”茗慎诧异的问道,她并没有太多的激动,甚至还感到了无比的陌生,毕竟这个女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见她,而且她们之间隔着十年的距离,十年毕竟不是短的时间,那是一道很难跨越的沟鸿。

“您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了?害的女儿刚才楞是没有认得出来。”茗慎不可思议的问她,印象中的娘亲还是那个弱柳扶风的纤细身量,没想到她会胖的那么厉害,像吹气球一般整个人都鼓鼓的,尖瘦的下巴也成了满月般又大又圆,而且她的肚子也吃成了一座小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着几个月的身孕呢。可见大哥把她照顾的极好。

梅香拉起茗慎的小手细细揣摩,越来越爱:“还不是闺女你有成色,不但熬上了贵妃,还那么得宠,娘沾你的光,在纳兰府里那是吃的好,穿的好,住的也好,再也没受过公主那厮的窝囊气。皇上为了你的病早点好,传娘进宫来陪伴你,可见外头说的不假,闺女你如今真真是皇上打心眼里疼爱的妃子啊。”

彩凤撇了撇,嘻嘻笑道:“夫人现在知道还是闺女好了吧,那时候多不待见我和娘娘,如今娘娘出息了,你可该多疼疼娘娘,这么多年,娘娘可是时时念着您的。”

“还是闺女好,还是闺女好,闺女是娘贴心的小棉袄。”梅香夫人继续抚着闺女的手,眉眼弯成月牙状:“幸亏当年生下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娇闺女,要不这么把皇上迷的团团转呢,你们说是不?”

“娘,这是宫里,乱说话会出事的。”茗慎紧握了下她的手,示意她收敛,谁知她竟然还来劲了。

“怕啥,闺女你连太妃都敢毒死,皇上都不怪罪,还怕说几句得意的话么?”梅香咧着猩红的嘴唇,耳垂上的红玉珠嘀嗒摇晃,谄笑着一脸的春风得意。

“在说朕什么呢?,这样热闹?”文轩醇厚的声音惊然响起,他金灿灿的身影出来在众人面前,脸上带着闲和如风的笑意。

“叩见皇上。”众人通通匍匐在地上叩拜,茗慎顿时神色剧变,生怕皇上怪罪母亲,议论皇上这条罪若较真起来,是足够杀头的。

“皇上恕……咳咳……恕罪,家母初来宫中,不懂规矩,请皇上勿要……咳咳……勿要见怪才是。”她嘶哑着喉咙咳嗽,急忙挣扎着要起身下跪。

“躺好,快别起来。”文轩急忙上前抱住了她,抚似的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岳母玩笑几句,朕是不会当真的。瞧把你吓的,脸更白了。”

“皇上恩泽,天高地厚,臣妾感激不尽。”茗慎冲他绽放了一抹单薄的笑容,又对秋桂吩咐道:“快给皇上奉茶,彩凤你就带着夫人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遵命。”

梅香怎么说也是在风月场上滚过来女人,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金龟婿,怎么会轻易被打发出去,她拧着绢子嘀咕道:“娘哪都不想去,就在这跟你和皇上说说话不好么?好不容易进一趟宫……”

“娘!”茗慎及时打断了她的话,额头已冷汗涔涔,在病态的小脸上,更显憔悴之态。皇上来妃子的宫里,其他人都得回避,娘就算不懂这个规矩,也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吧,她当皇上是什么?叫她一声岳母,就真是她女婿了。

“自家人好不容易聚上一回,别让宫里那些礼节给掬着了,反而显得生分。”文轩温雅的笑着.转头向所谓的岳母问道:“岳母在府中过的可还顺心?”

梅香没想到皇上会主动和她说话,有些羞赧,挠着头上的垂珠凤钗,痴笑道:“好是好,吃的好,睡的好,贱妇一个老姨娘,能落得安享晚年就很不错了,只要皇上能让贱妇常来看看女儿就知足了,其他的,不敢想,呵呵......不敢想。”

文轩颔首笑道:“知道岳母好,朕和慎贵妃也就放心了,至于其他的,朕记得岳母的出身不太好,你是贵妃的生母,怎么能当府里的老姨娘呢,朕就封你个一品诰命夫人吧,赐孔雀袍,准你随时进宫,陪伴贵妃。”

“乖乖,一品诰命夫人……谢主隆恩,谢主隆恩啊!”梅香激动的跪在地上,捣蒜似的磕头,天啊,她一个窑子里唱曲儿的红姑,居然能当诰命,她是一品诰命夫人了,狗肉终于也能端上筵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