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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花子的队伍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远远望去就像雨前忙着搬家的蚂蚁,密密麻麻、络绎不绝。他们正在玉亭那边渡河,站在北城墙上甚至可以看到河面上船只的往来。

可以想见到他必定把玉亭镇当作自己的大营,好在该镇已经在吴家带领下进行了最彻底的坚壁清野,用吴玄业夸口的话说:连张厕纸也没有留下。

当然,这样空荡荡的情形肯定便惹恼了敌人,于是便有多处火光和烟柱冒起,城墙上有家在玉亭的乡勇见到后大哭起来。

李丹阻止了军官要呵斥的行为,把镇抚们也叫来,告诉大家:

「不用阻拦,看到家乡被毁,愤恨之余无处发泄哭出来是情有可原的,只要不是被吓尿了,就说明这个人还有勇气表达自己的愤怒。

让他们哭吧,但是军官和镇抚要事后做好引导。让弟兄们记住这个仇,我们是不能手软的,等到面对匪徒,那就是和他们讨债的时候!」众人听了大声应诺。

不过烟火并未持续多久就渐渐灭了,一个是天还在下雨,空气太潮影响了火势,另一个原因是蓼花子很聪明地下令立即灭火。

「这等阴雨连绵的鬼天,尔等烧了屋子难道要住在雨地里?没长脑子吗?」他很恼火地传令参与放火的露天宿营不许抢占房屋,这下子果然就没有人再敢做这种蠢事了。

不过蓼花子糟心的可不止这一件事。这次出兵哪哪都不顺,先是董七好大喜功差点断送了在鄱阳的队伍。

那支队伍他放在鄱阳既为防官军,也是要接引山区里的矿乱队伍出来,结果这小子险些翻车毁掉自己的苦心布局,害得主力在鄱阳耽搁这么久才重新南下。

南下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湖西据说有几个寨子发生火拼,这下他很恼火,你们相互间摩擦我很高兴,但也不能不分时机乱来呀!

他立即向陈元海派出使者,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当然,他还不知道陈元海其实这会儿已经丧命了,他的使者根本找不到人!

到了雷家湾又听说茅太公这蠢货败了一场,叫人打埋伏断送掉三成兵力。逼得他只好把攻占改成了围困,而且很明显独山这一千来人他是指望不上了。

现在蓼花子手里只有六千兵力,还个个唧唧哝哝,带着各种抱怨和相互职责,弄得他自己都怀疑,就这么支队伍能打下余干县城?

他思来想去,还得尽快和湖西合兵才行,这样有了八、九千人马,再从南、西两个方向把余干包围起来,这样拿下这颗果子的把握就大多了!

想到这里他翻身下马,走进众人为他选好的那座宅院。这里就是之前的吴宅,现在里面除去桌椅板凳,和没了被褥的床架已经空空如也。

但蓼花子没心思顾及这些,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客厅,吩咐手下:「把林武师请来,就说我想请他帮我办件事。」

不一会儿,一个裹着湿漉漉黑色披风的男子进屋,摘下斗笠放在门口,抱拳问:「大当家找在下,可是有事?」

「林师傅请坐。」蓼花子客客气气,那林师傅说声不敢当,然后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偏过身来望着蓼花子,等着他开口。

「我军已经抵达余干城下,」蓼花子踌躇下说:「但是不知为何,西路陈元海部至今都不曾来联系。

算时间他们早该拿下三塘镇并开始向余干进军了,所以这个毫无音讯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明白了,大当家可是想让我去三塘镇走一遭?」

蓼花子点点头:「我不担心别的,只怕他们是出事,或者……各路寨主意见不一根本就没出兵也有可能,所以想烦林师傅走一趟。」

「这种事,大当家何不派个哨探呢?」

林师傅有所不知,那余干的团练很厉害,没有路引要抓,有路引说不明白也要抓。我此前派出的四拨哨探竟都如石沉大海,我怕这次也是一样,所以想请你出马。」

那林武师笑着将摘下的腰刀放在茶几上斜靠着:「为什么大当家觉得我肯定可以?难道我不也是没有路引吗?」

「你和他们不同,一来你是武林中人,江湖名士,靠这名字就足以游走在地面上,不论黑白都得给你面子;二来你武功极好,岂是几个哨探可比?

就算遇到二、三十拦路盘问的乡勇,对付起来也不是难事。」蓼花子说完往前凑凑:

「林师傅,自你来鄙人这里,我从无过分索求。这次如君能帮我沟通东西消息,某感激不尽,便是咱们两不相欠,何如?」

林武师低头想想。他原名林宝通,字子枫,北直隶亳州人。

后来曾分别在南少林和三清观学武技,所以反而多数时间生活在江南,在云游中对这边的人文、地理了解更深厚。

这蓼花子是个官军口中的「巨寇」,但自己被蛇咬伤时亏他救起及时交给随军大夫救治,不然早没命了。

林师傅因此答应留下教授蓼花子亲兵武艺三年且分文不取,但绝不参与打家劫舍、攻城拔寨这种事情,这也是蓼花子首肯了的。

如今他要自己去做的这桩事,只是沟通两边消息而已,倒也无碍。他于是抬头问:「我要带徒儿一起去。」

「可以。」蓼花子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林师傅说的徒儿是他捡来的一个小乞丐,当初就是这小子跪在马前求蓼花子去救人的,他们师徒形影不离。

蓼花子知道硬留那小家伙其实无益,反而让林师傅心里结下疙瘩,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他可不是那等目光短浅,拿着小聪明当机智的角色,当即命人取纸张来修书一封给陈元海,同时取来三百个铜钱和一领软甲(锁子甲,可以穿在里面比较隐蔽)赠予他。

林师傅只取了两百钱,其余的并软甲都婉言谢绝,因为他觉得这东西没用还容易暴露身份。和徒儿匆匆用餐饭,灌满酒壶便上路了。

小徒儿其实不小啦,今年已经吃十四岁的饭,跟在林宝通身后唧唧呱呱甚为活跃。林师傅有时烦他,可小家伙一时不在他便怅然若失。

唉,当初想就当是个猫猫狗狗,他爱跟着就跟着,谁知这下走了几千里地他还在,那就随他罢。

「师父离开那匪窝子实在太英明!」小徒儿竖起大拇指来表示:「我就知道,您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迟早得分道扬镳!」

「这小子,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了?」林宝通故意要试试他。

「以前您瞧见他们绑回来的肉票就面露不忍,还有,今天咱们路过那些被点着的房子时,我看见您皱眉头了!」小徒儿为自己的聪明得意扬扬。

「那都是做人应有之义。」林宝通回头看看已经离开蓼花子大营很远,转过来摸摸徒儿的小脑瓜说:

「什么时候都不能自以为是。不能因为手里有刀就趾高气昂、高人一等,也不能因为攥着印把子就欺压良善、榨尽他人的血肉。

小碗儿你记住没有?若你长大做了官人,赶出这些恶行来,师父便不认你,便第一个来取你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