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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答案。

提問的林雲嫣心中沒有任何答案,也知道聽了她問題的徐簡無法給出答案。

一條條道路交錯縱橫,可除了走到盡頭的那一刻,誰也不能斷言。

淚水滴下來,落在林雲嫣的手背上。

她很難形容自己心底里的情緒,那些翻滾着的、沉寂着的,攪和在一起,分辨不了也沒有心思去分辨。

明明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她這些時日里糾結過、斟酌過的,甚至也預設了一些結果,徐簡的回應不算在她的意料之外,可真正聽他講述之時,林雲嫣才明白,所有的心理預期都是不夠的。

徐簡說得很簡單,甚至可以說平鋪直述,略過了很多細節,只留下最關鍵的信息。

可背後,當真就如此簡單了嗎?

他要走過多久,經歷過多少對與錯,才能確定什麼是必然、什麼是改變?

道路彎且長,每一步的岔口又都通向何方?

時間在變、狀況在變,這一次的「對」,在下一次不同的局面下,難道就一定是「對」的嗎?

運氣……

掌握得越多、運氣就會越好。

事實上,再給林雲嫣一次機會,再讓她回到一年多以前,她都不敢說能橫衝直撞出一個與今時今日一樣的結果。

而徐簡呢?

他握在手中的這個「現在」,他又橫衝直撞了多久?

衝撞到,他連自己的腿傷都能算計得明明白白。

把李邵捆回裕門、又讓他溜出去,在與西涼軍的交鋒之中把遇險的李邵從人群中帶回來……

徐簡選擇了受傷的方式與輕重,但其中風險,絕不是他一句「更有利些」就能一筆帶過的。

戰場千變萬化,多少人算不如天算。

一旦李邵有點兒損傷,這就不是「有利」了。

也難怪徐簡原先不提,幾次被她問到了面前都把話題帶開了。

徐簡不是不信她。

徐簡就是太知道她了,知道她明白所有之後,會難以抑制地去想他走過的每一步。

漫長的、孤獨的、看不清前路、卻又不得不面對失敗的每一步。

而現在,他們依舊在路上,依舊要不停地去試錯。

連那句「郡主聰慧」,說到底也就是徐簡安慰她而已。

可她卻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

就像上一次,徐簡告訴她「能走通」一樣,其實也沒有道理,但她就想去信。

眼睫還沾着淚,林雲嫣抬起頭來,看向徐簡:「我猜的,你想要改變,我們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須改變,但你又懼怕改變,因為我也在,是不是?」

徐簡垂着眼,視線交錯間,喉頭不由自主地上下滑了滑。

小郡主真的太敏銳了。

即便是話趕話一般地推進,沒有多少讓林雲嫣思考整理的時間,但她就是能一針見血地抓到要害。

他原本都已經習慣了。

一次又一次地,混沌的、混亂的,有時候前後失序的,甚至還有沒頭沒腦的。

他記得有那麼一段時間裡,他睜開眼睛時甚至不知道今夕何夕,每一天都在變,前日是皇太后薨逝的永嘉十七年暮春,昨天是永嘉十四年、劉迅金榜題名,今天一問,到了永嘉十五年的某一天,他不知道說錯了什麼話,林雲嫣扭頭就不理他了……

沒有前言後語,大事上還能梳理,小事情根本連回想都不知道從何回想起。

好在那之後,時間突然穩定了,他從永嘉十年的裕門關,把李邵安安穩穩地送回了京城,他以為能有條不紊地駐守邊關,卻在隔年挨了西

涼人一刀。

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而後,他在黑暗裡走了很久,像是迷失在了沙漠里的旅人,雖然不餓不渴也不冷,但長路沒有盡頭。

偶爾會有海市蜃樓,徐夫人的,安逸伯的,李邵的,當然也有林雲嫣的。

他也經歷過很多結局,半斤八兩,不是什麼好事。

習慣了之後,他反而很豁得出去。

他想到什麼就去做,了不起就是失敗,敗了能重頭再來那就再來,不能就拉倒吧,徹底死了也不是不行。

總比這麼折騰強。

可現在,他的確是「懼怕」的。

這一次,時間的推進穩定着,每一天都是有序的,他必須謹慎。

因為他得帶着林雲嫣。

因為這是他在那麼多的混沌里,爭取到的最好的「開始」了,甚至可以說,雖然沒有廢掉李邵,沒有把那背後興風作浪的人揪出來,但他佔據了一部分的先機。

擱在以往,徐簡極端些的時候,他說不定會選擇最激進的手段。

路口那麼多,那就亂走一通,踩掉的坑越多,重來之時,他的機會也越多。

但這回不可以。

他自己可以弄砸了,但他不想讓小郡主也這麼砸在裡頭。

在那些改變之外,徐簡保留了一些「必然」,用這些他一遍遍重複出來的必然,來保留一些熟悉,不至於因完全陌生而崩塌。

「是……」徐簡開了口,就那麼一個字,卻喑啞地差點發不出聲來,稍稍調整了下,他才又補充道,「因為你在。」

林雲嫣垂下了頭。

她沒有再坐在椅子上,就這麼蹲在徐簡身前,額頭抵着她壓在他膝蓋上的手背上,在徐簡看不到的地方,幾次張口、又幾次咽下去。

還要再問嗎?

再問一個她對答案心知肚明的問題。

比嗓子先綳不住的是眼淚,剛還是一顆一顆落的,忽然間連成了串,忍都忍不住。

徐簡知道林雲嫣哭了,纖瘦的肩膀顫着,無聲的哭泣。

他看不見,但他知道原因。

這也是先前一而再、再而三迴避這些追問的最重要的緣由。

開誠布公到這個份上,他再藏着也沒有用了。

林雲嫣想問的、又開不了口的問題,那個答案,她其實都知道的。

徐簡抬了下手,手心按在了脖頸上,指腹用力捋過喉結,一下一下,用力到皮膚都發紅了,那股子刺痛才算是打通了被卡住的聲音,他喚了聲:「阿嫣……」

林雲嫣的身子微微顫了下。

「我放棄過,」徐簡又掐了下喉結,「放棄娶你。」

在那些錯亂的時間裡,很多時候,他們都是夫妻,那不是徐簡的選擇,而是他「清晰」些時,他們已經定下婚約,已經成親了。

而在有限地、能放手的機會裡,徐簡選擇過拒絕賜婚。

如果他的命運就是那麼混沌,最終要面對李邵的打壓與迫害,那他沒有必要拖上林雲嫣,拖上誠意伯府。

林雲嫣是皇太后的心肝兒,哪怕皇太后終有薨逝之時,但她依舊能給她的心肝兒鋪一條好走的路。

比嫁給徐簡這個遲早要被削爵的輔國公要好走得多。

可惜,之後的進展依舊給了徐簡當頭棒喝。

沒有這門親事,誠意伯府還是被抄了,徐簡奉旨帶人去的,在一片狼藉里,他看着林雲嫣攙扶着祖母,在寒風之中,整個人搖搖欲墜。

那時的林雲嫣不認得他,可徐簡熟悉她,看得出她的強作鎮定與痛苦悲憤。

可他只能

看着,僅此而已。

那一刻的滋味太過深刻,以至於那個世界開始崩塌,整座京城陷入混亂之中,火焰衝天而起,炙熱如煉獄一般逃無可逃。

徐簡沒逃。

他被亂象吞沒,再睜開眼時,是沉沉的夜。

蟈蟈夜啼,幔帳沉沉,他躺在床上,身邊人睡得很深,呼吸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