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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鐵衣聽出他話里隱隱的不悅,心中不免懊惱,慕明成剛從牢獄中出來,最不喜聽的,恐怕就是有人質疑慕家的誠信。

慕錦成忙在一旁笑着打圓場:“行啊,燕掌柜爽快,給錢自然更好,我過幾日就得回去了,明兒剛好在京城逛逛,給家裡長輩和姐妹置辦些稀罕物件。”

見他如此講,燕鐵衣連連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三爺若是想買些好東西,大可來找我,在下對京中店鋪還算熟悉,可以陪着一起去,雖不敢說砍到最低價,但總不至花冤枉錢。”

“那再好不過了!”慕錦成搓搓手,問道,“也不知蘭夫人有沒有空閑,若是有,青竹也有個伴兒。”

燕鐵衣呷了口茶道:“你們既然來了燕安城,我自然要儘儘地主之誼,這樣吧,我明兒一早就去運茶,然後咱們在城裡轉轉,中午,再在聚仙樓嘗嘗他們的招牌菜。”

眼角餘光瞥見慕明成似乎有些不耐煩,慕錦成遂起身道:“行,就這麼說定了。”

燕鐵衣將他們送出門,心情格外愉悅,快步回到櫃檯里照顧生意。

回藥行的馬車上,無論慕錦成怎麼無話找話,慕明成都板着一張臉,一聲不吭。

及到走進後院,慕錦成拉住慕錦成的袖子問:“二哥,你今日賣了茶,怎麼不高興?”

慕明成壓抑的火氣直接爆發:“慕錦成!往後這種牽線木偶的活兒,不要叫我,我雖是個殘廢,還沒到任人擺布的地步!”

“二哥,你怎麼會這樣想?”慕錦成心裡酸酸的。

“你把一切都談好了,再假惺惺問我,我除了順着你說,還能怎樣?若你是我,該作何感想!”慕明成氣憤地一甩胳膊,扯出了慕錦成手中的袖子。

顧青竹眼見他們兄弟要吵架,趕忙行禮道:“二爺,三爺今兒只是想讓你高興高興。”

慕明成對顧青竹還算客氣,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緩了緩語氣,暗淡道:“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難道是為這些害我入獄的霉茶,突然賣出了高價?!”

顧青竹垂下了頭,是她把事情想簡單了,如今的慕明成太過敏感,昔日的所有成就都變成了他最沉重的壓力,他有他不肯伏低的傲骨,自然把他們的好意當作了憐憫和諷刺。

慕明成一甩袖子,負手疾行。

他心裡矛盾得很,慕錦成夫婦有意在燕鐵衣面前抬舉他,想讓旁人還把他當往日商業天才慕二爺,可他卻在夥計細微的表情里看出不屑和質疑。

燕鐵衣雖然沒有顯露出來,但在更多的時候,是在和慕錦成說話,他雖裝作漠不關心,而實際上,什麼是黑茶,又該怎麼喝,他是完全不知道的,就算說,他也無法接話。

當真是世事變幻不由人,他在牢中不過數月,慕錦成卻已經完全脫胎換骨,不僅沒有讓慕家垮掉,還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機中快速成長起來,從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一躍成為了新茶發現者。

他日,他們兄弟真是要調個活法了。

慕明成滿心酸澀,坐在窗下苦笑,他努力勤勉地奮鬥了十多年,如今是不是也該做回不管事的清凈閑人了?

而另一邊,慕錦成回到屋裡,有些沮喪地說:“青竹,我沒覺得自個做錯呀,二哥為啥發那麼大的火?”

顧青竹幫他脫了外衫,低頭檢查傷口,見後裂開的部分又閉合住了,方才說:“我是說過讓二爺參與到賣茶的事物中來,可他剛從牢里出來,對很多事不了解,你一開口就叫他定價,這不是為難他么。

再說,頭兩年,最好蒸青的不過一百七八十文一斤,這會兒炒青和黑茶突然賣出一兩一斤的驚人價錢,任誰也覺得自個是被當作傀儡耍了。”

“我不是想着把重大決定權交給他么,如今看來是好心辦壞事兒了,這下怎麼辦?”慕錦成灌了一口涼茶,擰眉問。

顧青竹轉了轉手腕上的赤藤鐲:“這事恐怕急不得,慢慢來吧,我們一會兒找韓掌柜談談,畢竟他們是在牢里共患難的,該比我們說話管用。”

“先這麼吧,也不知二哥明日會不會肯與我們一起逛逛?”慕錦成微微嘆了口氣。

顧青竹搖搖頭:“二爺往日在家時,也不是個好熱鬧的人,這會兒就更不會了,不過,還是該去請下的,不然,他心裡該為今日的事生出嫌隙了。”

這日吃了午飯,慕錦成夫婦鄭重和韓守義談了一次話,拜託他多多開導慕明成。

“二爺在牢里吃了很多苦,很多事情,他不想牽連別人,都攬在自個頭上,正因為有他的照拂,我們這些僕從才得以有今日。

而今,三爺仁義,顧念兄弟情誼,捨不得二爺苦悶,爺既信得過我,小老兒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韓守義躬身行禮。

“韓叔,二爺素與你親厚,還請一定幫二爺重新振作起來,慕家如今已經千瘡百孔,二老爺和蘇縣令又深陷囹圄,咱們一家子要做的事情還多着呢。”顧青竹矮身福了福。

韓守義連連還禮:“少夫人快別這樣,折煞小老兒了,慕家能撐到現在,少夫人功不可沒,老爺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人。”

慕錦成和顧青竹對望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沒有發生這次意外,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如慕紹堂所預料的那樣發展,然而,一場貢茶案,將百年慕家拖入了泥沼,意外激發了慕錦成潛藏的鬥志,他要重振慕家,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慕明成就此沉淪下去。

又說了會兒話,韓守義領命而去。

慕錦成和顧青竹一直關在屋裡商量後續的事情,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才出來。

“我二哥呢?”慕錦成看了眼空着的椅子。

熊永年低聲道:“長寧來說,二爺沒胃口,不想出來吃,韓掌柜已經送了些清粥小菜去了。”

“那好吧,咱們吃。”慕錦成大大咧咧坐下吃飯。

一旁的譚立德看了他一眼,抬手搛了一塊雞肉,摁在譚子衿的碗里:“吃飯!”

剛才,譚子衿沒見着慕明成出來,心裡就有些擔心,現一聽慕明成沒胃口,就更緊張了,但她爹的意思,明顯是叫她不要管。

看着那塊深陷在米飯里的雞肉,譚子衿只得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食不知味地低頭吃飯。

第二日,燕鐵衣果然守信,剛過卯時就帶了馬車和管事的來,慕錦成早將黑茶清點好了,滿裝了幾輛大車,燕鐵衣囑咐管事的好生運回去。

在會客前廳,他交割了茶錢和預定款子,慕錦成轉手就給顧青竹收着。

燕鐵衣見他如此,只管低頭喝茶,笑而不語。

這幾個月來,為了保住三生的招牌,自慕錦成手裡拿出去的錢數以萬計,這會兒賺了錢,雖只有四千多兩,薄薄的幾張紙,但這感覺卻十分奇妙,讓人踏實又歡喜。

“熊叔,趁這會兒早上涼爽,你去叫二爺,咱們一起出去採買物件。”慕錦成吩咐道。

熊永年答應着出去了,隔了不大會兒,又回來道:“長寧講,二爺昨兒看書晚了,這會兒才迷瞪着,一時半會兒,恐怕醒不來。”

“這……”燕鐵衣有些為難。

因新得了黑茶,他昨兒就下了帖子,約了人下午開茶會,若是改主意,又得大費周章。

“算了,讓二哥好好休息,我們自去逛逛。”慕錦成朝熊永年擺了擺手。

他心裡很清楚,慕明成是故意的,他不想出門,但又不好生硬推脫,只得熬自個的身子。

熊永年點頭,出去安排馬車。

燕鐵衣有自家的馬車,行到天香茶樓,順道接上收了黑茶的蘭夫人。

京城的街市繁華無比,一家家店鋪裝修的富麗堂皇,一行四人俱是極俊俏的人物,偏又各有風采,一路同行,常引得路人駐足觀望。

燕鐵衣夫妻似乎與各家店鋪掌柜都很熟,他們一上門,就受到非常熱情的接待,蘭夫人很會講價,幫慕錦成兩人省了不少錢。

走走停停,陸陸續續買了不少好東西,錦緞首飾,新奇的小玩意兒,兩人幾乎給家中每個人都準備禮物,皆是燕安城獨有的。

“要不要去皮貨行看看?這個時節,雖不是賣皮貨的旺季,但最容易淘到又便宜又好的東西。”燕鐵衣指了指不遠處的店招問。

慕錦成想到慕明成的傷腿,時下是夏季,尚且好些,只怕冬日冰寒入骨難挨。

他思及此,遂道:“走,去瞧瞧,看能不能買到好狼皮。”

皮貨行的店主居然是個深目高鼻的胡人,燕鐵衣一臉笑意地和他說話,用的是半句也聽不懂的胡語。

正當慕錦成東張西望的時候,店主熱情地招呼:“這位爺,你想買狼皮,可算是來巧了。”

此刻,他說的是字正腔圓的燕安話,兩種語言,在他嘴裡自由切換,完全沒有磕絆。

“是啊,想要做個毯子,冬日裡蓋蓋腿。”慕錦成朝他笑了下。

“初春,草原狼禍禍了一批準備換茶的馬,草原首領十分生氣,下令大肆打狼,所以今年收的皮子特別多,到今兒還剩下幾張,待我拿來給爺瞧瞧。”店主說著,轉身撩開帘子進裡間去了。

燕鐵衣朝慕錦成眨眨眼睛道:“他家的貨好,一會兒讓蘭兒給你說個公道價,皮貨最怕蛀,他也不想擱在手上壞掉。”

說話間,店主就抱了三四件狼皮出來,攤在大案上,慕錦成和顧青竹一起挑選,蘭夫人在一旁幫着提建議,而燕鐵衣則倚靠在櫃檯上,和店主低低說話。

慕錦成一心想要給慕明成做狼皮毯子,並沒有留意他們說什麼,甚至沒聽到他們用的是什麼語言交流。

“這兩塊不錯,顏色深淺、狼毛厚薄、皮子韌性都差不多。”顧青竹挑來挑去,選出了兩件,遞到慕錦成面前。

他伸手摩挲狼皮,若在往年,他哪要需要這般麻煩,定是全買下的,如今賺錢不易,倒愈顯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