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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場中,燧火教脈的車陣內。

坐在大車前的青衣童兒從袍袖中取出一道書卷,他將那書卷攤開,神色鄭重地將紙卷上書寫的祭文禱念一遍:“今有燧火脈、風門脈、炎焱脈、積柴脈……諸教脈灶神弟子,聚於華山,祭告先祖。

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那童兒刻意拖長了的音節在山林間迴響着,四下里諸灶神教眾盡皆神色肅穆,朝向那空場中央的熊熊薪火跪拜了下去。

“人初大灶,順天應人。

熊熊薪火,永續世間!”

灶神教眾頓首三拜之後,青衣童兒將手中紙卷投入火中,紙卷被烈火剎那吞噬,散作青煙裊裊飄散。

童子在車駕上站起身來,看向四下灶神教眾,高聲道:“集薪火禮成!

各宗各脈分取祭品,受享祖蔭!”

諸灶神教眾聞聲從地上爬起,都將目光投向那林場中央激烈燃燒的火山,目光里有希冀,亦有忐忑。

此‘集薪火’之禮,皆需灶神上下各宗各脈拿出自家積攢的薪火火種,聚成那用以祭告‘灶王神’的火焰。

儀軌完成以後,各宗各脈再依次分取作為祭品、供品的薪火。

似此種儀軌,在上古之時已然有之,算是對灶神各個教脈資源利益的一種再分配,以平衡各大教脈,令其中羸弱者,能享受到教派的照拂,獲得一定資源,暫得喘息之機;

令其中強橫者,付出稍許的代價,得到羸弱者們的擁躉。

畢竟,薪火就是灶神教修行之根本,尋常灶神教脈的薪火,震懾不住太恐怖的詭類,而大教脈的薪火,則因為積累雄厚、底蘊強大的緣故,震懾惡詭、厲詭,乃至是鬼王都不在話下。

將諸教脈的薪火種子聚於一處,可以使諸火融合,改良火種。弱小的灶神教脈也能因此沾到如風門、燧火這般大教脈的光。

此種儀軌的初衷本是好的。

然而儀軌流傳至今,早已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隨着燧火脈那青衣童兒話音落下,燧火脈的車陣之中,有一中年人越眾而出,走近空場中央的火山,他以手指接觸那跳躍的火光,一縷縷火焰如蛇般纏繞在他的五指之上,繼而攀越過他的小臂、大臂、脖頸,最終漫淹入他眼耳口鼻之中。

他吸了這一口薪火,頓時心滿意足,轉身而去。

而空場中央的那團火焰之山,一瞬間萎縮了大半!

灶神教眾將此般情形看在眼中,皆沉默不語。他們眼中的希冀直消散去,只剩忐忑與緊張了。

燧火脈之後,風門脈亦有年輕弟子走出,又取了剩下的大半薪火,心滿意足回到自家車陣之中。

‘集薪火之禮’進行到如今,對所謂弱脈旁支的照拂早已名存實亡,反倒成了大脈快速培養門下弟子的一重捷徑。

畢竟尋常時候不見得有機會能將具備各種不同特性的薪火,聚集起來,歸合於自家門下弟子一身的機會。

“哎……”周行作看着那薪火又被風門脈分去大半,一下子變得孱弱無比,老者沉沉地嘆息了一聲,有些意興索然。

而今,這所謂集薪火之禮,卻也變相地變成了他們這些弱脈向強支、主幹交付的‘稅款’了!

諸灶神教眾心中皆有如周行作一般的感想,但眾皆敢怒不敢言,低着頭依次取走場中薪火,直接那團薪火堆完全黯滅。

——他們取回來的薪火,比他們交付出去的薪火,更少了一大半。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啊……”蘇午看着今下種種情形,總算明白,今時的灶王神教看起來比明清之時的灶王神教聲勢要大太多,緣何尋常灶神弟子,卻不及師父剛剛重組‘陰喜脈’之時的狀態的原因?

此中必有燧火脈、風門脈兩家尊大,趴在尋常教脈頭頂,蠶食他們血肉的原因!

薪火的大頭,都被灶神教脈中的豪強、門閥貴胄吃凈了!

“你們有甚麼可沮喪的?”立於風門脈車陣前的鐵塔巨漢環視四下,諸灶神教眾黯然不語的模樣,盡被他看在眼裡,他高昂着頭,揚聲說道,“此般集薪火之禮,於我家而言,也不過是個添頭而已。

其中所得,只能叫我門下一個年輕弟子略有收益!

而此般收益,實不足以養活風門脈,令風門脈更上層樓——風門脈弟子,唯有自強奮進,各自薪火修行才能更上層樓——你等亦然,唯有自強奮進,你們的薪火修行、你們各自的教脈才能更上層樓!

混吃等死、撿懶耍賴非長久之道。

唯有自強!”

巨漢言語聲下,灶神教眾臉色訕訕,勉強笑着,隨聲附和。

“風雄灶王爺教訓得是。”

“您說得對!”

“我們記下了,以後一定自強奮進……”

在這一片附和聲中,被尊為灶王爺、掌握整個風門脈的‘風雄’神色滿意,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眾人言語聲漸漸消斂之時,一個青年人尖着嗓子的叫喊突兀響起,那本就尖利的嗓音,此時落在風雄耳中,便更加刺耳:“說得倒好聽,你們騎在大夥頭上,把大家上頭的路都堵死了。

我們自強又怎麼自強?

往上走的路都斷了,自你丨娘的強——”

那個青年人原本是想混在人群里,譏諷風門、燧火兩脈幾句,他卻未找準時機,此下一發聲,立刻就變得甚為顯眼——眾人的言語聲一下子沉寂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片林場游曳着,尋找那發聲的青年人。

風雄眯起眼睛,眼神一瞬間就投向了周行作、王雲幾個老者聚集的方向。

在周行作身後不遠處扎着輛驢車,一青年人此時正依靠着驢車,一臉的惶恐無措——那尖着嗓子出聲嘲諷的人,就是他!

“你說甚麼瘋話?!

這哪有你逞能的地方!”便在這滿場寂靜的時候,在王雲身旁站着的周行作憤怒出聲,他的面孔在不知憤怒還是惶恐的情緒交織之下,變得過分猙獰,老者邁開步子,疾步走到那青年人跟前,伸手狠狠打了青年人幾個巴掌!

幾耳光下去,青年人的面龐登時腫起老高。

“你錯了沒有?!

跪下去!

說你錯了,說你錯了!”周行作厲聲命令,尤在對青年人拳打腳踢。

而青年人神色惶然,也順着周行作的話跪了下去,連連朝周行作磕頭:“我錯了,師父,我錯了……”

“別對着我磕!

和風雄灶王爺道歉,道歉!”

“是……是……”

周行作這位青年弟子又趕緊轉向眯着眼睛、渾身散發出冷冰冰寒氣的鐵塔巨漢,再向其不停磕頭認錯起來。

風雄盯着那朝自己不停磕頭認錯的青年人看了良久,忽然嘆了一口氣。

一直關注着其神色變化的周行作,內心跟着放鬆了些許,以為這場禍事有了轉機。

然而他卻見風雄搖了搖頭,出聲說道:“說錯話,做錯事,怎能不付出點代價?

此時想到認錯,又有何用?

自縛手腳爬過來罷。

幸好當下是衝撞了自家人,頂撞了長輩,懲罰可以減輕一些,若是衝撞到了外人,便不只是吃個教訓這麼簡單了。

因為言語過失丟了命,都是尋常事!”

風雄話音落地,灶神教眾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