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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之中,油灯摇曳火光,昏暗屋室里弥散血腥之气。

那扑倒在门槛前,剥脱去一身皮膜的尸骸,忽然间胸口又有了起伏,它已经破损腐烂的五脏肚肠在这个刹那高速恢复着,眨眼之间,其心脏便猛烈搏动起来,诸般脏腑各司其职,各相运转——一层层血丝经络覆盖于其破烂残损的血肉骨骼之上,令之皮膜渐生,最终又变回了‘郑现"的模样。

‘郑现"赤着身子,走到正屋一角去,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裳为自己穿戴整齐了,便回到蹲着那盏油灯的桌案边盘腿坐下,他手握桌上灯盏,灯火摇映出交织室内室外乃至天地虚空之间的一缕缕因果丝线!

诸般因果丝线倏忽归拢于那一丁灯火中!

‘他"捻起一缕灯花,屈指一弹,灯花顿作火树银花,在他身畔燃烧良久,火光里,那长手长脚面色惨白的‘灯官"重又显形,一层层因果丝线包裹着‘灯官"厉诡,使得这厉诡,竟变成了已经出离此间的‘安禄山"!

‘郑现"惨白着一张脸,眼神看向身旁的‘安禄山",向其躬身行礼,口称:「大兄。」

‘安禄山"与‘郑现"对视,眼神戏谑,点头回道:「小弟,你我别来无恙啊……」

二人言罢相视而笑。

这般情景,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言语过后,便都呆坐在室内,一动不动,俱将目光投向房门方向,像是那房门外会有不速之客突然而来一般。

而在下一刻,那两扇虚掩着的正屋门亦真的被推开来——

一道高大身影迈入房屋之内。

那人相貌堂堂,神采英拔,正是苏午!

苏午扫视过屋内情景,目光落在‘郑现"、‘安禄山"身上,忽然出声道:「看来是我晚来一步,想尔?」

他话音一落,堂中两‘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二者神态语调一模一样!

——苏午才自吴道子处寻索到与‘旧之生人甲"有关的些微因果,一路追索至此,却只在此处看到了两道想尔化相,真正的正主,此时早已经不知潜身何处!

「晚来早来又有甚么关系?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而今是天需要一个代理人,哪怕那个人蠢笨若猪狗,哪怕你能找到每一个被我选中的人将之杀死,都无法更改这滔滔大势了。」化为安禄山的想尔化相站起身来,背着手与苏午说道。

‘他"虽身材胖大,但行止之间,总有一股女气。

在‘安禄山"身畔,‘郑现"亦跟着起身,扬着一张惨白脸儿,跟着道:「还想着与你同演一出好戏呢,倒未想到会被你这样快识破真身。

那我们两个……才存世不到一刻,看来便要消无了啊……」

二者正自言语着,苏午已然屈指弹出一缕玄黄薪火,将二者顷刻燃烧成了虚无!

房屋之内,很快只余苏午一人。

不论是真正安禄山的因果,亦或是郑现存世的蛛丝马迹,再不能被苏午查见分毫!

苏午负手立于暗室之中,眼中神光流转:「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呵……」

依想尔这般可以矫造万般因果,拿捏无数天机,拟化无数痕迹的能力,它若不想令苏午查见与‘旧之生人甲"相关的丝毫线索,苏午而今便真正毫无办法。

可今下苏午偏偏找到了一条线索,顺着线索追踪至此——此莫非说明,今被想尔把控的

天意之中,其实亦还有些不可测的变数?

绝非如此!

钓鱼人尚会故意打窝引诱鱼儿聚拢,方便自己垂钓,又何况是想尔?

它大抵是想以此法,钓出苏午其他高明手段!

苏午立在屋室中,思索良久以后,摇头笑了几声。

——

八百里伏牛山脉,景室山雄奇险峻最胜。

景室山,又名老君山,传为道德天尊授‘太上玄元"之道的道场。

安禄山在老君山下寻觅良久,终于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他顾不得擦拭额头汗水,从褡裢袋里翻出香炉,香烛等物,首先以几块石头垒了法坛,在法坛上插上一道树枝,又以苍黑纸张粘贴于树枝之上,法坛之上,便立起了一道苍黑小旗。

此旗即是指代‘苍天"。

随后,安禄山又点燃香烛,依着梦中女仙的嘱托,恭恭敬敬朝那香炉之后指代苍天的三角小旗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以后,安禄山手结三清印,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道:「弟子安禄山,请真天降示,显二十四名山真形!」

话音一落!

四下山野之间,忽然一阵苍黑之风乍然而起!

那浩浩大风吹刮去安禄山四下的林野、山石、远处起伏的重重山峦,一切好似尽化白地!

好似有一只遮天大手,抹去了八百里伏牛山脉,巍巍老君山!

此后,就在安禄山惊骇欲绝之时,又有群山耸立而起,伏牛山脉、林野山石又在他眼中重新构建了起来,山形与之前相比,好似无有太大变化,但又隐隐与先前有诸多不同。

他此时正置身于一道建构精美的凉亭之中。

那凉亭立柱看似是木头,但他用手一敲,赫然发现那凉亭实则是石质,之所以看起来像是木头,是因为石头之上刷了一层未明的漆。

那般漆油,连木质纹理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才是真正的景室山?」安禄山大为吃惊,留意到脚下严丝合缝的地板砖上,还散落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纸页,他捡起一张来看,只能看出其上字迹与他从前所学汉字一脉相传,但以他的文化造诣,实在也识不出几个字来。

安禄山将那纸张卷起来,塞进褡裢袋里,走出凉亭,沿着一道分外平整,不知以何材料堆砌的蓝灰色道路往前走了一阵,便看到前方道路侧方,一巨大铁盒停在路边。

铁盒之下,有好几排圆滚滚的物什,好似车轮。

因此安禄山推测这铁盒有代步交通之用。

此时,铁盒之中,已经有好几排座位上坐着男女老幼诸人。

这些人的装束,安禄山亦是第一次见。

他们坐在一个个座椅上,好似木雕泥塑。

安禄山隔着透明的水晶观察了那些人片刻,他眼中狠色一闪而过,随后强行扯烂那铁盒的门户,迈步登上了这座‘铁车"。

铁车上坐着的男男女女,未有因安禄山的这番举动而生出任何反应。

他们安然而坐,就像一具具木偶一般。

但安禄山以手指弹向前排一戴着奇怪帽子的女子鼻下,却探到了对方的呼吸,他跟着将手掌贴在那女子胸口处,亦感应到了对方的心跳。

连连探查过几人的呼吸心跳以后,安禄山确信这车上的人们,身躯尽皆是活的。

但他们好似没有了性灵,所以僵坐在此地,一动也不动!

安禄山掸了掸身旁座位上一老者肩上灰尘,推测对方保持这个姿势沉寂在此,至少已有二三个月的时间。

他目光闪动,正自思量

着当下情形之时,坐在最前排、双手扶着一圆轮的中年男人忽在此时侧过身来,笑眯眯地看向同样坐在了前排空位上的安禄山——

在这般一切寂静,没有任何生机活气的环境之中,突有一人转身朝安禄山投来目光,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惊喜,而是被吓得面皮上的肥肉都抖了三抖,他霍地起身,才要有所反应,便听到了那中年男人口中传出叫他熟悉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