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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后果真赴死?”

半個時辰之後,當旖辰歸來慈安宮復命,太皇太后聽到這個結果卻大出意外。

其實旖辰在禁苑耽擱的時間甚短,不過慈安宮距離北五所可得穿過東西六宮,路程不短,兼着今日雨雪初停,地面濕滑,軟轎行進更加緩慢,才耗廢了這些時間。

太皇太后驚詫的並非秦氏喪命,這是一定,不會有別的結果,可依秦氏的品性,自絕是不可能的,太皇太后以為最終旖辰也會下令宦官用強。

“是,廢后自願赴死,選擇三尺白綾,臣妾親眼看着她懸樑而亡。”旖辰淡然,語氣平緩,彷彿談論的是“天氣甚冷”此類閑話一般。

太皇太后自然也不會有別的震驚,很快溫和下來,甚至笑問:“辰兒是怎麼勸服廢后。”

“臣妾寬慰秦氏,若她不願赴死,臣妾倒可為她求情,不過,廢帝已然自刎,秦氏不願殉死便為斬斷夫妻情份,視為義絕,當返其族,秦家滿門獲罪,女眷皆沒官奴,秦氏自當連坐,可到底曾為中宮,只需在役庭為奴。”

廢后不想死,是因知道陳、嚴二妃甚至連鄧、白都有生路,鄧妃居然能去公主府“養老”,照樣養尊處優,她以為豁出去一鬧,也會贏得寬宥,只要保得命在,將來說不定還有翻身之日,這想法本就天真,實在因為陷於絕路不甘一死的異想天開。

但是廢后也是傲骨剛強之人,讓她苟且為奴,那還不如一死。

到底曾是母儀天下,雖從不曾掌理宮務,役庭是個什麼所在廢后心知肚明,讓她好比秦子若那般日日洗涮下賤宮人的溺桶,真不如一死了之。

旖辰倒還期望着廢后更“堅強”一些,在役庭受辱,才更讓人解氣。

但廢后狂笑一番,只恨恨兩字“休想”,在毒酒與白綾之間遲疑了一下,不知出於什麼緣故,選擇了看似更需勇氣的懸樑。

不過至於秦子若,她能在役庭這樣的地方忍受這麼長一段時日,應該比廢后更加“堅強”,勢必是不甘就此赴死的。

旖辰見太皇太后神情舒緩,抓緊時機上諫:“娘娘,秦氏族人刑期已定,數日後即將行刑,女眷也都沒為官奴,臣妾以為,秦七娘也當與族人同罪,若其餘女眷流充邊郡,唯她留在役庭便不合適,依律,秦七娘本為直接牽涉廢帝罪行,該當處死,但娘娘既寬赦在先,死罪可免,不過也不能再將她留在宮中。”

宮裡役庭雖苦,相比官奴卻仍為寬容,至少役庭宮奴不會受清白之辱,不比得官奴,任人打罵不說,稍有姿容者,甚至清白難保,不少因家族獲罪淪為官奴的閨秀,為保清白乾脆自盡,不知秦子若到那處境,是否還能忍辱偷生。

太皇太后原本沒想饒恕秦子若,一時還沒閑睱想處治之法,既不食言,又能讓她罪有應得,這時聽旖辰諫言,確為“兩全其美”之策,立即允准。

旖辰又再說道:“廢帝不少罪行,都有秦七娘在後出謀劃策,歸化失守一事說不定與秦七娘也有干係,臣妾以為,北疆十萬軍民無辜喪命,便是將秦氏一族滅門也難消百姓之怒,秦七娘正該往歸化服刑,贖其罪孽。”

歸化失守真相公諸天下,那些因北原屠城死於賊手的百姓親眷豈不將秦氏恨之骨,更有歸化將士,也無不痛恨奸侫誤國,累同袍命喪敵手,秦子若去歸化從役,決無生理。

她若還懷生機,不肯自絕,去了歸化才會明白什麼叫做眾怒難犯,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事實的確如此。

假設秦子若是從富貴之境直接跌入地獄,淪為萬念俱灰,便是役庭之苦她也難以容忍,可事實上,當初她心懷企望,咬牙忍受住了凌辱加身,越是在逆境掙扎,就越是不甘就此死去,明知刺帝事敗自身難保,而太皇太后的逼問給了她一線生機,竟然毫不猶豫招供不諱,以期還能苟且偷生。

也是因為直到這時,秦姑娘尚且自信憑她的心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活着,終有一日苦盡甘來,說不定仍有翻身的機會,橫豎處境再怎麼惡劣,役庭已經是極限。

她甚至暗暗盤算,新帝稚齡,大權被慈安宮獨攬於手,蘇氏雖為太后,懦弱無能,自是不成威脅,可長期以往,慈安宮未必不會權欲熏心,把新帝當作傀儡操控,到那時,衛國公府便會成為慈安宮的勁敵。

當然,秦家已經敗落,廢帝更不可能有任何機會,卻不代表她秦子若沒有翻身之日。

只要爭取時機,奉承慈安宮,重得太皇太后青睞,便是做為棋子,也可能被賜去權勛府邸。

正室是不可能了,秦姑娘認清時勢,及時調整定位。

憑她的才貌,大有可能成為寵妾,再緩緩圖謀,也不是沒有扶正的可能,只看能否在關鍵時候起關鍵作用。

以前她是太傻,太執着與男女之情,卻被無情背叛,今後再不會犯這等錯誤。

秦姑娘深覺自己歷經坎坷、大難不死,心智更勝重前,只要給她機會,必有後福。

是以當楊氏諸女得到恩赦——先福王是被廢帝毒殺,楊家實在冤枉,太皇太后赦免楊氏女眷,並行安撫——楊四娘為家族洗清罪名,夙願得償,自請留在宮中服役,以為感念太皇太后大恩,當然不會繼續留在役庭,太皇太后姑念楊四娘原本也是知書答禮的閨秀,特擢升為女官,就算終身不嫁,將來到了年齡放出宮去,也有俸祿可享,不至無依。楊四娘在離開役庭時,特意再對秦子若嘲諷折辱,稱她罪有應得。

即使如此,也沒能打擊秦姑娘的信心,她甚至沒有回應楊氏的挑釁,挽着袖子一言不吭的涮洗溺桶。

心中卻在咬牙,且等將來……

不過多久,廢后因知刺帝自刎而殉死一事傳來,秦七娘甚至沒有一滴眼淚,因為這樣的結果早在她預料當中,自身處境險惡,未來坎坷,“女諸葛”沒有閒情逸緻傷春悲秋,沉湎在痛失親人的哀傷里。

秦姑娘只能集中精力為自己打算,要怎麼才能擺脫困境,步步為營再歸富貴。

正當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在役庭靜觀其變忍辱偷生以謀出路的時候,忽有變故,宮廷竟然也不能待了,太皇太后要讓她與她的姐妹們一般,換個地方做苦力。

這讓秦子若呆怔許久,卻沒有萬念俱灰。

人在艱險待得久了,一直倚賴的就是妄想中的再獲富貴咬牙堅持下來,漸漸也就變得盲目樂觀,倒更適應變故。

秦子若想起從前聽過的許多傳奇——名門閨秀沒為官奴,甚至淪落至煙花柳巷,到底憑着才貌雙絕與眾不同大受追捧,被多情郎君救出苦海,最終與良人恩愛攜老、幸福圓滿——最成功最典型者,就是薔薇娘子。

這麼一想,去為官奴倒比留在宮中更多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