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之後，下了幾場雨，秋莊稼象手拔似的往上長。田野里一片碧綠。
中午飯後，天氣正熱，田野里靜悄悄的到處瀰漫著悶熱的蒸氣。從一條田間小路上鑽出了四個背着書包的小孩子。當頭一個虎頭虎腦，劍眉下兩隻大眼睛機警地四處張望着。他叫魏天，是魏新和的小兒子。他一邊觀察周圍一邊對身後的夥伴們說:“咱們從這兒到河灘洗澡，鬼也不知道。”另一個稍高點的孩子叫魏地，是學校有名的搗蛋鬼。他接著說:“咱們洗了後，溜回學校，老師若問，就說家裡有事來得晚。是爹不叫來，他怕我們到河灘洗澡。”長得較高大渾實的屈強說:“我爹不在家。”後面那個圓臉矮個的屈勇說:“你不會說你媽不叫去?笨蛋!”
這條小路從一個亂墳崗穿過，當這幾個孩子走到墳地時，見亂墳崗已被人開成了小片荒地，種的玉米已有一人多深快放梢了。小路被挖了條小溝截斷了。
魏天叉着腰說:“誰這麼膽大，敢斷了老子的去路。”
屈強說:“這是大隊長魏壯家開的小片荒。”
“魏壯!”魏天突然想到夏天收麥時，他領着他們班拾麥，因麥沒拾凈，魏壯批評他。他不服氣和魏壯頂嘴。他爹魏新和知道了揍他的事。不由怒從心生，狠狠地說:“大隊長就興斷人家的路!”上去一腳把溝邊的土堰蹬了一個豁子，幾個人上去，三下五除二把溝填平了。又從荒地中間把玉谷棵拔掉或踏倒，弄出了一條小路。他們接通了小路，象打了一場勝仗似的高高興興奔向河灘洗澡去了。
下午，魏壯收工後到小片荒地拔草，見荒地中間被人踩了一條斜路。這條小路不是正路，是人們為了抄近路，一來二去在地中間踩出來的斜路。魏壯為了保護自己的莊稼就從中間斷了。斜路兩頭，魏壯也叫社員挖溝斷了。有些人走慣了，照樣走，路還照常，只要幹部不見，沒人管。只不過到了魏壯的荒地邊，便繞了個灣。只有這幾個孩子硬是從中間踏了過去。魏壯看着那被拔掉的玉谷非常生氣。這塊小片荒是那天晚上屈活傳達了上級開荒自救的精神後，魏壯散會後，連夜占的。這塊地較平整，還能澆水。魏壯和於蘭除荊棘，拔雜草，忙了幾天才開出來的。種的春玉米，長勢喜人，誰敢這麼膽大，破壞青苗。況且誰不知道這是我大隊長魏壯的荒地。魏壯的腦海里馬上浮現出那幾個被自己組織批鬥過的四類分子的身影。他心裡窩着火，把地里的草拾掇乾淨，吃晚飯時便去找屈活。屈活到公社開會還沒回來。魏壯是個階級觀念很強的人。他想，這事必須依靠貧下中農。發動群眾才能揭發出來。魏壯便去找他的一個本家兄長——貧農老代表魏新和商量。
魏新和和屈仁是一個時期出生的人。一生坎坷，解放時家貧如洗。常得到屈仁照顧，和屈仁相交甚厚。魏新和屬於農村常說的“精人”，對誰也不得罪，遇事只出點子不出頭。沒有權利慾，從不當幹部。因其出身貧苦，遇事有主見，集體的很多事也離不開他。大家便選他為貧下中農代表。魏新和便常以“老代表”身份出席大隊的一些會議。
魏壯便去叫魏新和的大門，就聽到新和教訓兒子魏天的聲音:“你知道不知道銀河年年淹死人。學校老師不讓你們洗澡是對你們負責。你要再不聽老師的話，我就不讓你去學了。”
魏天是魏新和的老生子，和屈龍一樣大。魏天和他爹一樣有心機，遇事點子多，不同的是膽大，遇事好出頭，好當頭頭，好當幹部，好領着孩子們打架。因人聰明，學習在班裡總是頭幾名，魏新和也就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小兒子身上。魏新和教育孩子很少打罵，總是慢條斯理講道理，魏天還是聽他話的。
魏天聽了父親的話，表態說:“爹，我今後再也不到銀河洗澡了。”
魏新和見魏壯來了，便叫魏天去作作業。
魏壯問:“啥事又批評孩子?”
魏新和說:“沒啥事，他們幾個上銀河洗澡讓老師抓住了。”
魏壯問魏天:“你們啥時間去的，走的哪條路?”
魏天一聽，吱唔着不說。新和說:“你叔問你，你怎麼不回答?要尊敬長輩。”
魏壯突然想到那條已經很少有人走的斜路。便問:“是不是從那條斜路走的?”
魏天一聽有點慌了:“是，又怎麼樣?”
新和一聽發了脾氣。為了照顧魏壯的面子，他厲聲說:“還怎麼樣?對你叔能這麼說話嗎?”
“別嚇着孩子!”魏壯說:“魏天聰明，好學，是個好孩子。我聽老師說，魏天不光是班長，還是學雷鋒的榜樣，向來不說假話。只要把事情說清楚了，就是又一次學了雷鋒。”
魏天想，既然人家知道了，又找上門來，不說白挨揍，便把午飯後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你斷路也是不對的!”
新和聽了說:“看你們辦的事能對得起平常關心你的叔叔嗎?”
魏壯接過來說:“孩子小，不懂階級鬥爭的尖銳性，上了壞人的當。”接着又說:“拔青苗是犯法的。叔斷路也有不對的地方。這件事不大卻是階級鬥爭的反映。屈強的父親解放前參加過反動組織三青團，解放後住過監，被勞改。屈勇家成份雖是貧農，但他爺歷史上有問題。不願殺人，只願遞刀。魏天是上了階級敵人的當。”
魏壯弄清了事實真相，為了“打一儆百”使別人不敢再動他的莊稼，把這事向公社作了彙報，並把11歲的屈強按破壞青苗罪弄到公社轉了一遭。殺雞給猴看，看階級敵人還老實不老實。
聰明反被聰明誤，魏壯的這一手，引起很多社員對他的不滿。
“一個大隊長和小孩子較什麼勁!”一個老太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