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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後,麗城,舞榭歌樓。

明晃晃的珍珠綴在垂幔尾端,似若無物的薄紗覆滿青玉長階。

三階之上,歌舞台金光流轉,站着個身穿絳紫色華服,頭戴滿紅寶綠甸的妖嬈婦人。

那婦人名叫喜葵,道上人尊稱“喜葵夫人”,乃是舞榭歌樓現任老鴇。此刻她媚眼如絲,比八月石榴花還嬌艷的唇一張一合,聲音魅惑:

“王公子三百兩,還有人出價嗎?”

台下的男人們頓時騷動不已,交頭接耳,卻並沒有人當那出頭鳥。

眾人之中,有個穿粗布衣裳的纖瘦少年顯得有些奇怪。

他靜靜看着這幕,唇角微翹,右手掠過桌上的一盞酒杯握了,往裡灌注了些許物什,又輕晃酒盞。

盞中頓時散發出一陣醉人異香。

沒人察覺到他周身籠着一層極淡的光霧,他坐在那裡,似周遭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事實上他來此也確實不是為了看女人。早在下午,他就和喜葵夫人設好了今夜的局。如今他只消優哉游哉,喝酒吃肉,等着大主顧上鉤即可。

“三百兩,這價錢說實話,傳到外面去,那絕對是賺了大便宜!”喜葵夫人話中意有所指。

他察覺到喜葵夫人的眼風一直往自己這裡掃,並沒有搭理,又用手擰了個雞腿下來慢慢啃。

喜葵夫人右手執着柄精緻繡花冰絲團扇,一搖一晃,笑意盈盈的臉已經有些崩不住,眼底儘是焦躁,皺眉又道:“再問一次,還有人出價嗎?”

“喜葵夫人,你就快落價兒吧!這些男人膽子小又沒錢,他們哪兒敢出價啊!”一公子哥急吼吼地舉手搖動。

哪知他話音剛落,一個中年發福的油膩胖子瞬間從外面擠了出來,湊到最前,不屑笑道:“老遠就聽到這裡熱鬧,哼哼,有熱鬧湊能少了我周爺?”又啐一聲,“剛哪個瓜娃子說的我們這些男人膽子小又沒錢?爺不服!今兒個就在這兒跟你杠上!”說罷眉眼一挑,把左右兩邊的人用眼神鄙視了個遍。

被他壓話的公子哥心氣兒高,哪能聽他這番言語,頓時冷哼一聲,譏諷:“喲,瞧周爺你這身打扮,就知道你是從外地來的。既然是外地來的,就少在這兒亂放屁!”

“嘿我說你小子——”

纖瘦少年快速掃了周爺心口一眼,心裡一跳,眉梢立馬多了兩分喜意,趕緊放下沒啃完的雞腿,擦擦手往前面去。

“哎哎,二位爺,和氣生財,和氣生財!”他甜甜笑着。

“你是哪廝?嘖,這臟手,走開些!”周爺被少年拉了袖子,滿身的怒氣立刻從公子哥那兒轉移到了他身上。“這狗都不理的乞兒也能進這舞榭歌樓?老鴇子,這汴州麗城第一嬌樓的門欄也太低了吧!”

喜葵夫人的眼角直抽抽,剛想說句什麼,又見少年在沖自己使眼色,便把嘴又閉上了。

只聽他道:“乞兒?小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唐名棠!今兒個着急出門,穿得是隨便了些,可也犯不着你這一搭嘴皮子來詆毀!呵,要是小爺我穿出平日里的衣裳,只怕你這從小地方來的人會被活活嚇死!”

“嚇死爺?你怕是要笑死爺!黃口小兒吹牛皮不打草稿,是把牛皮吹上天給你老娘做衣裳!”

“我娘的衣裳不用你這小地方來的土財主瞎操心,看你四肢流油還穿得鮮綠綉金黃,就這審美挑出來的衣裳,說實話,給我家門口看門的家丁穿,人家都還不見得能瞧上!”

“我呸!你這廝咋說話來着?你周爺我今兒個饒不了你!”說著就開始擼袖子準備動手。

唐棠唇角一勾,一抬手道:“喜葵夫人,我出三百零一兩。”又奚笑面前胖男人,“動手算什麼?你不是有錢嗎?那就來杠價唄!”

喜葵夫人反應極快,趕緊接話:“這位小公子出價三百零一兩,還有人跟嗎!”

周爺綠豆般大小的眼睛一瞪,提高聲音:“爺出四百兩!”

“那我四百零一兩。”唐棠一臉輕鬆。

“五百兩!”

“五百零一兩咯。”

“六、六百兩!”

“六百零一兩。”

“……七百兩!”

“七百零一兩。”

“你你你!你是什麼東西?區區小雜碎還能杠過我周爺?”周爺氣到五官扭曲,臉上的肥肉層層發紅,一對小圓眼幾乎埋進肉里去。

“七百零二兩。”唐棠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叫一次價,吹兩聲口哨,氣定神閑,好不快活。

周爺見他這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心中火登時大了數倍,眼神一狠,握拳咆哮:“媽的,老子出一千兩!有種你就跟!”說完還從懷裡掏出一大把銀票,“啪”一聲,摔在身邊的桌上。

唐棠目測了銀票厚度,慢悠悠打了個呵欠,嘴裡喃喃:“一千兩?嗯……”又瞥了周爺的心口一眼。

或許是他眼神有些犀利,周爺心裡竟莫名一涼,聲音低下不少,質問道:“你這小鬼看啥!”

“不看啥。”唐棠回,又伸了個懶腰,緩緩側目,“喜葵夫人,今兒個這局沒意思,算我輸吧,姑娘我讓了,小爺我改日再來玩兒啊。”

“哎,好。”喜葵夫人應着,臉上喜不自勝,“這位周爺出價一千兩,還有人跟嗎?”

“沒有沒有。”有幾個男人笑着起鬨,“這熱鬧看得可夠久,喜葵夫人就快落價兒吧!”

“那——一千兩成交!”喜葵夫人故意把聲音拖得長長的,“周爺,今兒個晚上水仙姑娘就是你的了!天字金香號,樓上請哦!”

最初和周爺險些掐架的公子哥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一拍他的肩膀,滿目戲謔道:“一千兩買個姑娘過夜,嘖嘖嘖,除非那姑娘是天上的仙女兒,否則呀,哈哈哈!”繼而負手朝大門優哉游哉離開,彷彿是看了一場大笑話。

剩下的男人也不再過多停留,紛紛散去,嘴裡都說著相差無幾的話:

“舞榭歌樓和這外地來的周爺今夜都出名嘍!”

周爺一臉懵的愣在原地,覺得之前發生的一切好像哪裡不對,但一時間又說不上來。直到有人笑眯眯的找自己收賬,他手離開銀票,這才回過味兒來。

他連那姑娘的臉和身段都沒看到!

看着周爺傻愣愣的模樣,隱在人群中的朱衣男子低笑一聲,輕道:“丫頭本性難移,還是愛四處捉弄人。”語氣帶了兩分寵溺。

隨即他用扇子抵唇,起身朝唐棠離開的方向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