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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捲起竹枝,細碎的水滴沙沙落了一地。一滴冰涼的水落在陸建中的頭頂上,寒氣迅速滲透髮絲,透過頭皮,刺jī得他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他就此站住了,慢條斯理地掏出一方潔白的絲帕慢慢地擦臉,擦打燈籠的小廝低垂着眉眼,半彎着腰立在一旁靜靜等待,又一陣寒風吹來,小廝也打了個寒顫。

“很冷吧?”陸建中瞥了他一眼,眼角掃過四周,燈籠散發出的黃光照亮的範圍有限,竹林深處一片黑暗,只能聽到水滴落下來的滴答聲。

小廝受寵若驚:“回二老爺的話,小的不冷。”

陸建中把目光收回來,輕輕地笑:“剛才好大一隻耗子從這裡跑過去了,你看見了么?”

小廝莫名其妙-:“小的不曾。”又討好地拿了燈籠四處地照“要不要小的稍後去庫房抱只貓過來?”

陸建中把絲帕收回袖中,道:“不必了,再大再快也不過是只灰耗子,既成不了精,也成不了仙,若是不知悔改,總有一日要被貓剝皮抽筋,吃得乾乾淨淨。”

“那是,老爺說得是。”小廝不知一隻耗子怎會知道悔改,又怎麼悔改,但既然二老爺這樣說了,自是有他的道理,回答“是”就對了。

陸建中便繼續往前走。

待得他走遠,竹林深處走出一個人來,看了漸漸飄遠的那點黃光一眼,果斷回了頭,快步朝着聚賢閣走去。

陸建立坐在圈椅上,手裡持了一本佛經,看上兩段,又抬頭看看一旁的陸老太爺。陸老太爺氣息平順,神情平靜,和往常睡着的時候沒什麼區別。但他卻是明白的,若是陸老太爺突然被痰mí住了那便是要命的勾當。

門外傳來兩聲輕響,好似是被風吹的一般。明明都說過了老太爺睡眠不好,這誰還這樣不仔細,毛手毛腳的?陸建立皺起眉頭來起身往外,準備去一探究竟,卻見范褒站在門口,低低地喊了他一聲:“三老爺。”

燈光下,范褒的髮絲上水珠晶瑩,神sè間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沉重。

范褒與其他家僕是完全不同的,在很久以前他就成為陸老太爺得力的左膀右臂和心腹,完全〖自〗由地出入於聚賢閣,就算是老大陸建新,見了他也不敢全然無禮,所以陸建立只怔了片刻,就側身讓他進去,低聲道:“大管事這是怎麼了?”

范褒此時方lù出一點笑容來:“剛才在竹林里被lù水給浸的。老太爺睡着的么?”

范褒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定不會只是來探病的陸建立躊躇片刻,探詢道:“是,可要喚醒他?”

范褒整了整身上的綿袍低聲道:“不用,小的雖有事要稟告老太爺,可也不用那麼急,子時不是要進葯么,小的等着就是了。”

陸建立點了點頭,客氣道:“那你且坐着等,我先進去。”

范褒也不客氣:“我去隔壁等。”言罷自去了。

從榮景居出來,又是好長一段路,林玉珍一隻手緊緊抓住林謹容的手,緊緊繃著臉聲音發顫:“你都看見了?現在這家裡簡直就是他們的天下!”

林謹容沉默不語,只覺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控制不住地要粘到一起,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它們很累,它們想休息。

林玉珍全然沒注意到她的疲憊,只顧發泄着自己的不滿:“上個月你祖父又撥了銀子讓他去太明府開辦鋪子,光是賬面上就支了近萬兩銀子,真不知是個什麼鋪子,賣的是些什麼金貴物,竟要用這麼多的錢,錢從公中出,卻沒說日後要怎麼辦,提都不提。這一個多月里,他們日日守着老太爺,從大到小,個個兒都學趴兒狗似地圍在跟前搖尾乞憐,明裡暗裡也不知搜颳了多少好東西去,你若是趕早回來,也不至於如此。”

這時候還在提讓她趕早回來的話,林玉珍是否還認為,如果上次回來的是她和毅郎,而非陸緘,是否就不會挨陸老太爺那頓排揎了?林玉珍現在這個態度,如果不趕早弄好理順,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將會是一個大麻煩。

思及此,林謹容淡淡地道:“回姑母的話,一來,侄女覺着毅郎的健康安危是什麼金銀珠寶,田地鋪子都比不過的,有他在,長房才有根本,才不會亂二來,都是老太爺的子孫,老太爺的東西,自是想給誰就給誰,不是別人做得主的。侄女就是趕回來守着,也無可能守得住,攔得住。姑母還當稍安勿躁,不然亂了分寸,難過受罪的還是自個兒。”

林玉珍一怔,隨即大怒,將林謹容的手攥得更緊:“你可是我親侄女,陸二郎那白眼狼那般待我也就罷了,連你也要這樣對我嗎?你可對得起你外祖父母?”

她怎麼對不起?林謹容平靜地看着林玉珍道:“姑母,侄女不過實話實說,忠言逆耳,即便是您不愛聽,侄女也要說。您若是真的心疼侄女,把侄女當侄女看,當兒媳看,把毅郎當親孫子看,就請您幫我看顧好毅郎,這才是最緊要的。不管怎麼說,毅郎的身上也流着林家人的血。”

林玉珍咬緊了牙:“你這個......”

林謹容從她手裡掙脫出來,對着她福了一福:“我一路行來,連着坐了幾天的馬車,實在是累極了,還請姑母體恤我,讓我稍微歇歇,明日才好伺候您老人家。”

林玉珍喘了口氣,狠狠一甩袖子自去了。

春芽擔憂地扶起林謹容,低聲道:“奶奶,這可怎麼好?”還指望着林玉珍能與林謹容抱成團,現下可好,還沒怎麼呢就先鬧上了,怎麼林謹容一笑:“沒事。姑母是面冷心熱,我有事要求她,她不會不管的。”給不得林玉珍好臉,反正就先這樣,該讓林玉珍做的事,她還是會去找林玉珍,才不會拉不下臉呢。

林謹容才回到房裡,豆兒就呈了一對金鐲子上來,稟告道:“奶奶,早前奴婢抱四少爺回來,三太太緊跟着就來了,留了一對金鐲子,說是在平濟寺開過光的,在這裡守着四少爺坐了約兩盞茶的功夫,您要來了才去的。”

林謹容往chuáng上一倒,道:“好生給四少爺收起來。日後三太太若是要來看四少爺,不用攔她,但東西還是不能亂吃。當然,我這個意思,你也不要和她說得太明白了。”不管是林玉珍也好,塗氏也好,陸建立也好,多個人疼毅郎總是最好不過的。之所以不把她的意思明確表達給塗氏,實是因為塗氏那個打蛇隨桿上的xìng子招惹不得,只能默許。

豆兒聽了那句東西還是不能亂吃的話,立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奶奶您放心。四少爺的吃食,全都由奴婢親自動手。”

林謹容叫過春芽:“春芽姐姐,你也看到了,我這裡離不得你。”必須得和陶氏再借用春芽一些日子才行。

春芽一笑:“那有什麼?您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夜風愈緊,聚賢閣里安靜溫暖,陸建立坐着坐着,有些發困又有些發冷,索xìng站起身來,仔細觀察了一下陸老太爺的情形,又替壓壓被角,走到桌邊看着桌上一方陶硯發怔。

忽覺背後有冷風襲來,他吃了一驚,迅速回頭,只見陸經手裡提着件石青sè的玄狐皮大氅,正要往他身上放。見他受了驚的樣子,不由得失笑:“是侄兒不好,只想着放輕手腳,不要吵着祖父,不想竟嚇着三叔父了。”口裡說著,動作不停,穩穩把那件大氅蓋在了他身上。

厚重的大氅甫一落到身上,剛才還覺着有些發寒的背心立刻溫暖起來,陸建立情不自禁lù出幾分微笑:“辛苦你啦,這麼大晚上了還勞你跑這一趟。”

陸經臉上lù出幾分不好意思來,笑道:“三叔父太過客氣,侄兒做的乃是本分。”

陸遙立笑笑,又走到自己先前坐的圈椅上坐下:“不早了...你先回去罷。”

陸經抿了抿chún,想說什麼,終究是沒說出來,只道:“那三叔父您忙着,侄兒告退。”

待得陸經退了出去,陸建立頭痛地扶着額頭,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覺得很累,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似是綳了一根弦,好似有個聲音催促他,他依稀覺得自己有件事該處理,卻不知是什麼事,恍然想了許久,卻什麼都沒想出來。算着時辰差不多了,便叫一旁打瞌睡的童兒:“去看看范大管事在做什麼,請他過來。”

童兒流着哈喇子從夢中驚醒,竟不曾聽明白他剛才吩咐的話,只好硬着頭皮道:“啥?三老爺?”

饒是陸建立脾氣好,也忍不住踢了他一腳:“去,把范大管事請過來。再去看看,是誰負責煎的葯,是否在煎了?”

童兒揉着眼睛小跑着出去,陸建立伸了個懶腰,準備上前去喚陸老太爺起身吃藥。卻聽得陸老太爺喉中突然發出一陣古怪的嗬嗬聲,陸建立大吃一驚,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大聲喊道:“快去請大夫!”

童兒才到門前,又站住了,回頭看了一眼,徹底清醒過來,響亮地應了一聲“是”撒開腳丫子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