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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永芳面对永念漂亮的容貌和衣着,自卑得身为汤家长媳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指了指床边的凳子,请她坐。

长姐诞下小侄子已有半月,自打三年前她因晚回两步没能赶上送嫁,一直歉然至今,如今再见的激动实在难以言说,竟走到永芳跟前,端过丫头手里的碗来,舀起一勺汤,喂给永芳。

汤承志见此一惊,忙着上前接碗:“这可怎么使得?”

栖蝶笑道:“使得使得,在这儿我是江永念,姐姐的妹妹。”

江永芳倒显轻松:“算了,我也不想喝了。”

前两日听承志提及会请娘家的父母和二妹来一趟,对父母,江永芳倒是想念,对二妹......

三年前出嫁那日,给二妹打去电话,底下丫头却说“三小姐无空。”一句“无空”彻底地令她心灰意冷,终于是看明白了,再深厚的姐妹感情也敌不过遥遥相望的悬殊身份。

也不奢望能请来。眼下看着,只有好久不见的惊,无半点激动兴奋的喜。

江永芳直起身子,捏了捏小腿:“倒是觉得这儿酸得很。”

栖蝶放下汤碗,正欲伸手向永芳手捏的位置,汤承志已机灵地一歪屁股坐到了床边,双手捏着永芳的小腿,轻轻按摩......

栖蝶看着面前两人眼神间的情深意切,还真是羡慕透了:“姐,姐夫对你真好。”

江永芳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笑:“以后你也会有的,而且比我更好。”

江永芳说者有心,有意勾起她的伤心事。栖蝶听得脸上笑容骤敛,茫茫然地低低喃喃:“会吗?”

汤承志左顾右盼,感觉到永芳话里的醋劲和栖蝶脸上的尴尬,立马调整气氛说:“会的,姐夫是过来人,以男人的角度看你是完美的,试问一个完美的女子,又怎能不吸引到同样完美的男子呢?”

被汤承志这么一安慰,栖蝶反而难过得垂头沉默了。

汤承志见她脸色刷一下白了,小声问媳妇:“我说错话了?”

江永芳道:“不是你说错了什么,而是我说中了什么。”

汤承志浓眉微皱,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十年前,在陆家巷子,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堪称生死之交的哥哥,当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的时候,哥哥却突然不告而别,那以后,她就成了柳栖蝶。”

这些来,她很努力忘掉的那个曾一度令她心神崩绝的人,被长姐这么一扒,她的心不禁一阵撕痛。

难道就为了她过上了长姐梦想中的生活,长姐就处处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吗?

长姐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一面,可曾知道一个出身底层的女子要在上流社会立足,得承受多少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栖蝶紧闭双眼,双手攥紧成拳,努力不去看长姐幸灾乐祸的表情,努力把她的话当做过耳云烟,否则,她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拔腿走人。

好在,那折磨了她十年的对一个故人无比思念的情怀,早已在她逐渐成熟的蜕变中得以释然。

短暂的伤心后,栖蝶从手包里拿出两个纯金打造的吊坠,一个系到摇篮里睡着的小侄子手腕上,一个系到旁边沙发上正在玩耍的一岁多的大侄子脖子上。

汤承志被那金灿灿的东西晃得眼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哟这怎么好意思,要说我是请二妹来做客的,反倒让二妹破费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的属龙大的属虎,所以我一样打了一个,算是我这个姨娘送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吧。”栖蝶静静地看着两个小侄子,身上系着红肚兜,圆圆的小脸,肉嘟嘟的,真真儿是可爱极了,不禁失笑道,“孕育的力量真强大,姐夫,两个侄子都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嘿嘿......嘿嘿嘿......”汤承志傻傻地挠着脑袋,咯咯直笑,“要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永芳,生了这么两个大胖小子。”

江永芳却笑不出来,亲生父子本来就是像的,不像又怎么能叫亲生?却见栖蝶像见了宝贝似的,笑嗤:“二妹这次怎得空来了?”

栖蝶脸上好不容易展开的笑颜又凝滞了,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婉言往姐夫的事上引:“姐夫一说姐姐又添了个儿子,我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就请假来了,现在不比从前,出来一趟容易许多。”

果然,汤承志脸上的欢喜骤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不安:“听说二妹洋文不错,我近日跟洋人谈了笔生意,合约上全是洋文,在洋鬼子面前总不能装作啥都不懂,我就说带回来再仔细看一下,你这趟来得正好,帮我翻译一下如何?”

栖蝶顺着汤承志的话点了头,站起身来,随汤承志走出卧房。

避开了永芳,汤承志才安慰她说:“你姐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这三年,她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做长房的儿媳妇上要孝敬父母,下要照顾孩子,尤其是生这个孩子,医生说胎位不正,险些要了她的命,多亏她自己挺过来了。”

栖蝶对长姐亦是同父亲一样恨不起来,对比恨,她更记得八岁那年某一个冬夜里突发高烧,永芳背着她带着永延一家一家去敲药铺的门,可是没有人给她们开门,最后还是永芳依着土方为她降温。

所以也是颇为理解地点头道:“我知道,小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她揽着,真心不容易,不管姐姐怎么想,我永远都是她的妹妹......其实三年前姐姐出门的那天我去了,只是晚了点,我到的时候媒婆已经牵着姐姐出了陆家巷子,我本想追上去的,可妈妈说掀了盖头怕不吉利,又怕我失了身份,所以......”

“我理解,换我处在咱妈那个位置,也会那样考虑的。”

右边转角处的一扇房门外,栖蝶跟着汤承志停下脚步,汤承志推门进屋,栖蝶思绪一转,郑重地开门见山:“十天前姐夫寄到江家的两封信我都看了,一封是告诉爸妈姐姐生产一事,一封是通过爸妈转交于我,告诉我汤承杰得罪了日本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承志欲言又止,很是难以启齿。

栖蝶道:“姐夫既然请我来必然是信我的,有话直说无妨。”

汤承志叹气说:“一个月前,承杰迷上了赌博,不仅输光了手里的现钱,还把这宅子的房契抵押给了日本人。半月前我俩去国宾饭店跟日本首领酒井藤野谈判,对方放狠话说再不还钱,就要上门收房,承杰一个情急就和日本人打了起来,我俩寡不敌众,人就被扣了,酒井藤野放我回来筹钱,这些日子,我四处托人......”

说到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年头,人人都惧怕日本人,没有谁会为了所谓的义气去得罪日本人。”

“什么?”这话震得栖蝶目瞪口呆,一时间诧异得哑口难言。她想起进门时汤家二老笑盈盈的表情,问道:“这么大的事,二老都不知道吗?”

汤承志的头这下摇成了拨浪鼓:“我实在不敢想象,爸妈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厥过去。承杰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撒谎说他去外地谈生意了,丝毫不敢泄露他被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