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鳶直直的坐了一夜,直到看到東方的第一縷晨光,她卻不知,東廂房的那扇窗也直到看到那雙淡藍的繡鞋不再搖擺時才悄無聲息的被關上。
世人總多情,情卻不自勝。
柳扶鳶端了醒酒湯如同往常一樣在辰時進了南苑,床沿上坐了一個人,披散的長髮及腰,大眼少了幾分凌厲換上些懵懂味道,嘟着嘴觀察周圍的一切,似乎不懂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但更多的是沒有見到那個人,失落都表現在臉上。
桌案上放着一塊織錦,案上十分凌亂,只有那快錦被折的整整齊齊,讓人看了不禁好奇。
柳扶鳶騰出一塊地方放置醒酒湯,又怕弄髒了看起來被主人保護的很好的織錦,便拿起來。
拆開來看,布面上被緋紅的絲線勾勒,雜亂無章,倒是柳扶鳶從未見過的織法。
龍素素連忙從床榻上蹦下來,兩隻潔白的小腳現在地面上,迅速將織錦搶回手中,雙頰染上緋紅。
柳扶鳶本有些疑問和好奇,可是看到龍素素這個樣子完全就失了興趣。
看她那含羞的樣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和孟文君有關了。
龍素素小心打開昨晚的傑作,費了那麼多努力,手指上還留下了不少針傷,可是她綉出來的東西依舊不堪入目,拿起一邊的針線不甘心的又試了一遍。
柳扶鳶在一旁看的清楚,原本不耐的心忽然靜下來,龍素素手指僵硬,可那針法的確複雜,自己自幼修習針鏢暗器,看了幾遍,竟然熟記在心了。
“你小指要收回去,借走的力自然就會收回來了。”
龍素素停下手,疑慮的看了眼柳扶鳶,按照她說的繼續,奈何小指十分僵硬,要配合著針法收回,她實在是不能,心一橫,捧着織錦送到柳扶鳶面前。
“你綉給我看看。”
柳扶鳶慌忙矮身,自責怎麼就多了嘴。
“綉錯了也不怪你,你示範給我看看。”
龍素素語氣平和,眼中只有滿滿的希冀。
龍素素遲疑接過,照着心裡的想法示給龍素素看,她也從未接觸過刺繡,沒想到竟這般順手。
龍素素讚歎,白玉般的手指捻着銀針飛舞,眼花繚亂,絲絲緊密,針針重疊。
“不愧是柳國密傳鴛鴦扣,果然不同凡品,本將軍尋了那麼多盛名織手,沒想到最出色的竟然隱藏在孟府。”
柳國?
不知為何,柳扶鳶心中一痛。
“鳶,你能否幫我一個忙?”
“將軍只管吩咐就好,實在是折煞奴婢了。”
“不,只有這事我不想強迫任何人,你來幫我,不是作為領命的下人,而是真誠為我祝福的朋友。”
龍素素扶起柳扶鳶,水眸微波流轉,甜蜜而喜悅。
柳扶鳶默默咬緊了嘴唇,她並不想聽龍素素接下來要說的話,可是她卻沒有轉身離開的資格。
“為我綉一套嫁衣。”
柳扶鳶如遭雷擊,心下忽然想笑。
對面的女子神色真誠,作為將軍的好朋友,為她綉嫁衣,這可能是天大的恩寵,可對於她來說,這確實最好笑的笑話。
拒絕?
有什麼理由拒絕?
“是。”
龍素素,我可以為你綉這套嫁衣,也很榮幸結交你這樣洒脫的女子,可惜唯有一點,真誠祝福你和孟文君的婚姻,我永遠也做不到。
鴛鴦扣,連命鎖。
文君,我們之間到底是劫還是緣?
南苑。
孟文君知道柳扶鳶在他屋頂坐了一夜,那女子被燈火晃出的影子就倒影在窗欞上,輾轉在榻上怎麼也睡不着,索性坐在窗邊不知不覺的坐了一夜。
昨晚陪龍素素多喝了幾杯,孟文君向來酒量不好,加上夜裡沒好好休息,今早模模糊糊竟沒能醒來,睜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府中老管家早早進了宮,一回來就杵在門外,孟文君揉着發漲的額角,神色不耐的叫他進來。
“少爺,恕老奴直言,您待柳扶鳶太過親切了。”
孟文君穿衣的手一頓,連外衣也沒穿的直接走向桌案,之後拿起筆龍飛鳳舞的十分凌厲。
老管家雖有驚恐,卻依然規勸。
“柳扶鳶不過是老夫人賞給您的奴隸,柳姓一族本應該悉數剿盡,如今餘孽躁動又起,老夫人得知您這的事,已經震怒了。”
“那我該如何,在奶奶她老人家毀了她的國家後我再來毀了她?”
孟文君眉間結了霜,最後一字落筆,裝進信封隨手扔下去,老管家連忙誠惶誠恐拾起。
“將信帶給奶奶,柳扶鳶不會被前朝餘孽尋到,也就不必帶回她老人家那了,我會限制她的行動,至於這件事我的不孝之處,改日我會登門賠罪。”
“老夫人料到了今日的結果,叫老奴帶話,夫人知道您心善純良,可憐柳扶鳶身世凄苦,但憐歸憐,望您千萬別用錯了感情啊。”
“幫我謝過奶奶驚醒,教她安心,我自有思量。”
勸也勸不動,老管家無奈嘆氣,退出書房。
孟文君坐在桌前沉思,平靜的長睫下藏着誰也參不透的決絕。
春去秋來,燕過燕歸,轉眼已經五年了。
邊疆戰事繁多,龍素素浩命在身,多在關外,偶爾幾次的回朝,也不忘在孟府停留,除了粘在孟文君身邊外,還會看望柳扶鳶,查看嫁衣趕製的進度。
龍素素要求的細緻,一套嫁裙從裡到外十二層,整整花了柳扶鳶三年的時間才綉完全。
男子的紅袍更是精美,每一針線柳扶鳶都費勁了心思,常常會看着手中的紅袍發獃,會去幻想,那個淡雅如竹的男子穿上後會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孟府減退了大半家僕,這幾年也不再收購商鋪,輾轉變賣,悄無聲息的斷了與皇家的聯繫。
如今孟府不再是第一國商,若非要說孟府哪裡特別,也就只有孟家小少爺是當朝皇長公主最疼愛的孫子。
這一點卻足夠致命。柳扶鳶已經深刻體會到。
撐着床沿想去喝些水,小心移動還是碰到了後背的傷口。
柳扶鳶疼的皺眉,她不敢想象那些刺客是如何兇狠的用刀砍向孟文君。
不過幸好,流血的是自己,會痛的也是自己。
"柳姑娘,換藥了。"
侍女提着藥箱進來,柳扶鳶蒼白的唇勉強扯出笑容,雙眼卻始終看向門外,他,為何又沒來。
柳扶鳶被革去暗衛一職,這是孟府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
柳扶鳶也沒有不滿,只要還能在他身邊,就是好的。
可不知為何,她的住處越來越偏,職位越來越底,到最後根本就無所事事,就象被龍素素寄養在孟府的綉娘。
到了今日,又近兩月沒有見過他了吧。
劍氣流轉,直指浩蕩雲際。
孟文君手中的劍狠狠擊在地面上,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不夠,還不夠。
手下愈發用力,速度更快起來,劍光所到之處,蕭凌狼藉。
那天被數十名黑衣人圍殺,不小心被刀刺破身後,他自生來便被連命咒庇佑,從未流過血,也未感受過疼痛,那一刀卻似刺進他心裡。
熬到救兵趕來,也不顧一身的疲憊,慌忙衝進柳扶鳶的院子,果然看到了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女子。
那一刻他無比自責,如若珍寶般抱起柳扶鳶,眼中布滿血絲,在床前苦等三天三夜,卻在柳扶鳶虛弱醒來時落荒而逃,無顏相見。
還須更強,自己不受傷,她才不會再受傷。
"少爺,柳姑娘又暈倒了。"
"怎麼,不是用藥了么。"
劍掉落在青石板上,在靜謐的竹園中顯得突兀。
"少爺您別急,只是柳姑娘背後的傷有些嚴重,您給的葯固然是好的,但她現在需要的是靜養,勉強不得,熬過這一陣就好了。"
"她睡了么。"
"柳姑娘剛剛睡下。"
孟文君拾起長劍,撣去一身灰塵。既然她是睡着的,那他去看看也無妨罷。
家僕也懂了孟文君的意思,連忙接過劍,繞到孟文君身後跟隨。
"聖旨到。"
孟文君駐足,細聽下果然有一眾腳步聲快速趕來,男子擰眉,不滿之意顯而易見。
大公公諂笑上前,先討好幾句,等在場人都待好禮後才朗聲宣讀聖旨。
孟文君詫異抬頭,賜婚?為何?
等了半天也不見孟文君接過,擦了厚重脂粉的臉上也生出汗意,眼前人可是皇長公主最疼愛的孫兒,本以為接了個好差事,這實在是意料之外啊。
"孟少爺,您看……"
"龍將軍現在何處?"
眼前冒着寒意的人終於開了口,大公公偷偷舒了口氣,聲情並茂道來。
"少爺您有所不知,龍將軍她大退了戎敵,回朝的路上卻被偷襲,可她思您親切,硬是挺到了朝堂上,就想快點回來見您。皇上本想許她一門親事,她竟大膽婉拒,傷還是沒挺住,幾度暈厥,昏昏醒醒間請了這道婚旨,誠心可現啊。"
"素素受傷了?嚴重么。"
"咱家這到沒看清,聽說不嚴重,只是那刀上染了毒,龍將軍才會昏迷。"
"她現在何處。"
"回少爺,剛下朝,正在回孟府的路上呢。"
"備馬,我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