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说网

二爷自然知道底下的人办事不牢靠,故特地叫了付六细盯着,付六也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关系,且又得了二爷的令,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带着身边的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细细搜寻去了。

未到半日,接连几拨人来报,说是皆有所得,却将胡掌柜药材铺里的麻黄秦皮,东市菜街李老汉的红椒青笋,王婆子家的陈年旧碳,西市朱屠夫家的猪胫牛椎……统统搜罗了些来,付六见状,不知所何,只得一一作上记号,送到后院里屋中来。

二爷自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看着这满屋的琳琅,不知从何下手,故又请来了先前一同商议的那些个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府中不乏热闹了起来。

爹将二爷筛选来的那些东西,一一磨碎为末,盛在不同的小匣钵里,我循着之前的方法,一一把料末掺到混合均匀的瓷土中,又用大的匣钵给装上。

前一两日,自觉新鲜,各种奇物揽来近半屋,付六招呼了几个识字的小厮摘录誊抄,几日下来,整个府里的人,无一不神思倦怠,心困意乏,甚感无聊。

看着那么多的东西,我虽觉头晕目眩,却也只得一一筛琢,入料拉胚,温窑上釉,清足入窑,可所得之器混色浊乱,或胎裂残断,较之前所烧,竟不能比。尽管二爷一再宽慰,可见他手心的细汗和那数日未曾舒展的眉头,便可知二爷也只是故作镇定,只是一味地打发底下的人去找。

“二爷!”我叫住了他,“叫他们回来吧,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寻终是徒劳无功,暂缓两日吧,最近大家也很是辛苦了!”

“行吧,那你们暂且退下吧!”二爷挥了一下衣袖,示意他们离开。“可是离入京的日子不多了,照我们这样下去,怕是来不及了!”二爷眼中,许是失落,许是责备。勉强笑了一笑,便也转身走了。

本热闹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我一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院中的器物后,看着自己身上湿了又干的泥浆斑块,自觉好笑。换了身衣服后,想着许久未出门了,准备出去走走,便一个人走到河边,看着被风吹下的落叶坠入河中,击起的层层细纹,如同一道道远去的山峦,竟看得入迷,许是不远处那老妇人的捣衣声太过紧促,才将我给惊醒,恍如一梦。

“咚咚咚……咚咚咚”看着她娴熟的手法,一缕散落在脸侧的白发,随着身体的晃动在微风中轻轻逸动,黝黑的面庞上布满了数不清的深皱,手中那根被洗得很白的棒槌来回翻打着面前的衣物,时不时还顺手抹一把身旁装在木盒里的白灰。许是我看得太久,那个老妇人似乎察觉到有些不适,抬起头看着我,温柔地笑着,轻轻放下手中的木槌,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向她走去,她用手擦了擦身旁的石阶,叫我坐下,又继续拿起那根木槌反复敲打着略略泛白的短裳。

“大娘,这木槌您用了很久了吧!”我随口一问。

“哈哈,是啊,这东西,越是用久了才越是顺手啊!”她没有回头看我,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又抹了一把木盒里的白灰,“这真真是个好东西,总能将那些个脏东西洗净!”

“我看我娘都是用河蚌壳末来洗衣服,这也是吗?”我问道。

“嘿嘿,这可比那个好用多了!”说到这,她停下手中的活计,“这原是那山上的一种竹子,砍来后先放个一天,再用老碳烧成灰,比什么都好!”她很是得意,像是发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一般,“连这个也是呢!”她拿起那根很白的木槌,我定睛一看,原是截粗竹,只是竹子多为青绿,所以刚才并没有看出。

“这东西原是我家老官砍的柴,有一次,我找不到皂角灰,就暂且用这东西,还凑了巧,洗完的衣服洁净如新,要是一般人我还不告诉她哩!”说完,她一脸的满足与欣悦,又继续转过头敲打着衣物。

“大娘可知这竹名叫什么?”我越发好奇了。

“呃……这我倒不知道!怎么,小姑娘,你也想要么?”她挽了挽衣袖,又顺势把那几缕散发揽到耳后,笑看着我。

还没有等我开口,她又插了一嘴,“这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玩物,如果你想试试,待会我洗完,你拿去就是了!”她显得很慷慨,就如她那副温慈的面庞。

没过多久,她就洗完了,“喏,给你拿去吧,你也回去试试,要是用的好,可自己去后面那座山的阴凉洼子里去找,还多着哩!”她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把木盒递给了我。我顺手把耳上的那双小银坠摘下递给了她,“大娘,算是给您的回礼,还请您收下!”

“这可使不得,本是给你的一点寻常玩意儿,到弄成了买卖似的!”她再三推阻,拒不相受,便阔步上阶过桥离去了。

我看着手上这只略略发黑的青木盒子,如获至宝,轻轻打开,只见里面的粉末洁白无瑕,如同磨碎的珍珠一般,我用食指轻触了一点点摊在手背,细腻滑皙,纤若凝脂,我小心翼翼地合上盖子,双手捂住,直奔家中。

“婼儿,你去哪了,找了你半天也不见人影!”只见爹正欲出门,见到我便止步不前了。

“我刚刚出去走了走,出什么事了吗?爹。”我有些惊诧。

“没有,只是见你出去那么久还没有回来,正准备叫他们出去找呢!”爹把目光看向了我手中的青木盒子,“这是什么?”

我低头看了一下,说道“这是刚刚一个在河边洗衣大娘送给我的竹灰!”

“给你这个作甚?”爹有些惊讶。

我打开盒子,爹走近俯身细看,眉尾梢抖了一下,“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爹有些不解道。

我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爹,戏谑道“先卖个关子,哈哈!”爹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轻叹一笑,然后进屋去了。

晚饭后,我把前几日剩下的一点配料泥浆拿了出来,因昨晚静置了一宿,倒也细腻,我又把白天洗衣大娘给我的那盒竹灰拿了出来,用瓷匙匀了半勺混入其中,而后细筛滤水,切泥拉胚,这几日一也直再用青冈栎木炭温窑,倒省去了不少麻烦,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要装窑,先把精选的坯体置于匣钵内入窑烧制。

不知不觉间,夜已过半,便停止烧火,让窑炉自然冷却下来,打开窑门,取出匣钵,一点点揭开,我小心翼翼将素胎拿到釉池一旁,换了更细的筛网,来过滤釉浆,这釉浆甚是巧妙,先取铜锈半匣兑入,晃动如同墨汁一般,稍静则脱水而出,互不相融。而后,用丝布蘸清水擦拭素胎,洗去素胎上的火灰,再用毛刷将过滤好的釉浆均匀地涂在素胎表面,稍干后,又将整个素胎浸在铜红釉浆中,使其内外皆有釉,放在阴凉处稍干,最后一步便是‘清足’,也就是把多余的釉浆清除,使其厚度均匀,上釉之后,最后一次入窑。

我把不久前老伯送来的陈年松木炭拿来,一块一块加到炉中,燃起时,香气四溢,溶出的松香油使得青冈栎燃的更旺,窑内温度也大大提升。

第二次入窑的时间则需更长,待窑炉完全冷却后,进行最后一次开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