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说网

接连几日,平淡一如往昔,宫里仍旧没有消息,雪也依旧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汴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所有的来往货船皆不得行,府里几个年长的嬷嬷无事时也爱论着一些神鬼妖邪的迷晦传说,“什么汴河一断,天下大乱之类……”却也只作茶余饭后的无聊闲谈,忙起来便也各自散去了。

这日闲来无事,便自捧了一本书,伏在案上,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绒被,手里握着一只暖炉,十足的闲散样子,偶闻得屋外几声树鹨的鸣叫声,心绪也随着声音起伏,一时倒静不下心来。

我扬一扬脸,菱秋会意,扶着我的手站起来,我走到那架连理枝绣屏处,驻足细看。屋外的梧桐枝干笔直光滑,枝头两只黑褐色纵纹眉纹乳白的比翼鸟儿交颈相偎,神态亲昵,我不觉诧异道:“这天寒地冻的时月,怎倒还有这样的鸟儿?”

菱依微笑走上来道:“这是成双成对的好意头,许是要有喜事了呢!”

我笑,“你这丫头,不过是飞来两只鸟罢了,也能作这样说。”?我停一停,“谁要是娶了你这丫头,岂不是有福了。”

菱依的红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缕淡薄的羞涩,抿唇道:“小姐好到说我,奴婢不过是逗小姐一笑罢了。”

菱秋瞧着我,静静道:“菱依不过是由鸟及人了。”

我无声无息地一笑,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缠枝香炉里,那散碎的香如洁白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散落到炉中,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绵软地一重又一重恣意在重重的垂锦帷帐间,如轻絮弥漫。整个屋内恍若一潭深静的水,寂寂无声地安静了下去。

菱依轻轻笑一笑,一张秀脸被疏落滑进的雪亮照的明暗一片,“小姐,最近可见到沈公子?”

我心思一转,想起一事,微含了一缕浅笑,道:“菱依,你去取些丝绒来。”

“丝绒?”菱依温和看我,笑道:“小姐要这东西做什么?”

我眸中有融洽的暖意,“菱秋,去库房里寻些缎子吧!”

我凝神思量片刻,忖度着问:“我记得前个月爹的朋友送来了一些孔雀罗,可还有吗?”

“倒还剩些暗花杂宝绫梅雀纹饰的。”菱秋想一想。

菱依撇一撇嘴,撑不住笑道:“小姐,莫非是要给沈公子缝件衣裳吧?”

我偏一偏头,“嗤”一声轻笑,举了团扇作势拍了菱依肩头一下:“你只管去就是了,何必说那么多话。”

菱依一听,不由作色道:“奴婢去就是了,小姐还不好意思呢!”说罢便一溜烟去了。

菱依应声去了,我扬声唤菱秋:“你去取来吧!”

然而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忽然想为他缝一件衣袍,二人取来了料子,缝了几针,便扎到了手指。鲜红的一滴血沁出来,菱依急急俯过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我含着手指片刻,勉强笑道:“总归是手拙了。”

菱秋笑道:“想是小姐心不于此的缘故。”她的目光清亮,笑意悠悠道:“净想着穿衣服的人了。”说罢,二人掩嘴“咯咯”笑着。

我脸生红晕,啐了一口道:“大白天的,也不嫌臊。”?我正一正神色,垂下眼帘,只细细缝着,将丝绒一点点放进布层里,充的实实的,覆在膝上,簌簌地涌起一股暖意。

暖中的一脉白檀香幽幽吐露芬芳,闻得久了,那香气似离不开鼻尖一般。我只看着几缕丝被我扭在手里左旋右盘,灵动如鲜活一般,施施然道:“这倒是我第一次自己缝衣裳呢!”

菱依若有所思,含了一抹笑色,道:“小姐做什么都好看。”

我屏住嘴角将要扬起的笑容,淡淡道:“他不嫌弃才好。”

菱依蓄了浅淡的笑意,道:“只怕沈公子感动还来不及!”

我脸上微微一红,很别过头去,半日都在缝这衣服,手肘和双腿也都有些酸麻之感,打了个呵欠,散漫的眸中微有晶亮之光,道:“可算做好了。”

靛蓝色的孔雀罗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我细细抚着亦面,似已见那人长身玉立,青衣着身,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似带来了满目的清辉,从容淡定,气质清华,那是一种慑人的气质,于是心底无限欢喜起来,仿佛心花开了一朵又一朵,连绵无尽的欢喜与期待,想到此节,我饮着一口茶水,兀自淡淡微笑了。

接连几日皆是大雪纷飞,无边的雪野连着连绵群山起伏,大千世界一片纯白,簌簌雪花晶莹剔透飞舞在空中,宛如泪花冰霜。

而这样冰天雪地的世界,亦是我对他无声蔓延的想念。

闲来抚琴弄曲,阅籍摘古,菱依菱秋日夕相伴在侧,偶尔在听我看书时往香炉中添入一小块香片,便有清香轻缓地逸出。如斯安宁的时光,菱依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声道:“小姐,沈公子的信。”说罢,将一黄棕色的信封轻轻置于我手侧。

我拢一拢宽大的衣袖,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轻声道:“可算来了!”

菱依菱秋听罢皆掩嘴笑着,一缕暖意蔓上她俩清秀的眉目,我懒懒扬了扬眉毛,笑意舒展,一点点拆开,只见素洁的白纸上,笔迹清秀,字字工整: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①

明日酉时三刻,府外梧桐树下静候。

我微微颔,想着有明天那一日,心中也是欢悦憧憬,反复呢喃道:“梧桐树……梧桐树。”

这样想着,心里也是欢喜而雀跃的。这一日见大雪融化,日色明丽,换了身明艳的衣服,梳着如意高寰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精致的水晶芙蓉,横簪一支红玉珠链步摇,珍珠与翡翠的璎珞交缠坠下,看上去简洁而不失大方。一身的青蓝色直领锦衣,织进银丝金线的鸟衔瑞花旋云纹;配以月白色缎织暗花百瓣菊长裙,每一瓣菊花都勾了细瞧的星星点点白边,加一件深蓝色银铃扣对襟旋裳。虽是寻常服色,却益衬得我清新雅致,气度翩然。正坐着喝茶,听得外头有尖声尖气的声音禀报:“小姐,宗府表小姐来了。”

我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她怎么来了?”

正想着,已经掀帘进来了,我抚摩着手中茶盏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语调轻松而欢快,“妹妹怎么来了?快坐!”又吩咐菱依沏了茶端进来。

佟粟“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惊讶的笑意,“姐姐今日可真漂亮,可是要出去?”

我粲然一笑,“不过是换了件衣裳罢了。”

她紧一紧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这天真冷,可真要冻坏人了!”说话间,她搓了搓手,顿一顿,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抱怨之情。

“快,妹妹,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我接过菱依手中的茶盏递与她,也问了来意,“妹妹可是有事?”

佟粟低低一笑,粉白的颊上蔓上珊瑚之色,声如蚊讷,“濯婼姐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我闻言,自然有意外之色,道:“什么事?”

她欢喜地搓着手,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眼中尽是熠熠的光彩,流耀若虹霓的辉色,佟粟的话语在喜不自胜中雀跃而出,“濯婼姐姐,听表姑母说,宗颖哥哥和濯婼姐姐你很熟?”

我凝神专注听着,片刻道:“你宗颖哥哥比我小一个月呢,我一直都是把他当做弟弟看的。”

佟粟须臾回过神来,面颊有浅浅的潮红之色,掩饰着迟疑道:“那濯婼姐姐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

如此一番婉辞,佟粟沉吟不语,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颇有倾慕之色,心下愈加安稳,我澹然而笑,“他喜欢什么?”

“嗯,再过一个半月便是宗颖哥哥的生辰,我想着送点他喜欢的什么东西给他。”佟粟微一低头,思忖着道。

我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梧桐枝丫微微出神,少了夏日的浓荫青翠欲滴,独独留了枯枝,上面悬着无数的冰柱子,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我双唇微动,轻轻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平时见他大大咧咧,好不正经的样子,倒也未曾留意过他真正喜欢什么。”说到这,我面露惭色。

佟粟眉间一动,沉默良久,眼里流露着浅显的失望与沮丧,岿然不动,只摸着手腕上一串白玉手钏,淡淡道:“那多谢濯婼姐姐了。”

我不动声色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要是你准备的礼物,他定会喜欢的。”

佟粟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欢喜如夏日里粲然而放的第一朵娇艳花朵,茫然道:“真的吗?”

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笃定地点了点头。

如此几句,看时候不早,佟粟转身出去的一个瞬间,我瞥见帘后她隐约的笑容,我亦报之会心一笑。

注:

①出自两汉司马相如?《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