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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渐凉,转眼便是一月,十月初十是陛下的诞辰,称“天宁节”,这一月以来,京中各教坊召集诸妓日夜排练歌舞,丝竹声乐,不绝于耳,初八日,枢密院率修武郎等二品大臣,初十日,尚书省宰执率宣教郎以上大臣,并诣相国寺为陛下祝祷祈寿,斋筵三日,十二日,宰执大臣、宗室亲王、文武百官入内紫宸殿参见陛下,搢笏拜舞称贺,至黄昏,凡五品以上大臣皆需带宗眷按品大妆入内拜寿,礼毕,赐晚宴。

宗眷亦指正夫人及嫡长子女,妾室不可入内。这日,爹身着紫色曲领大袖从省服,织有鸟兽锦纹,腰间束革,方顶硬壳幞头;娘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大袖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长裙,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披帛,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斜插上一支蓝宝石蝴蝶发簪,颈上长长珠玉璎珞,双耳佩戴着天蓝水晶耳环,额间轻点朱红,庄重大方。

随爹娘进宫后,集英殿山楼上早已立侍教坊乐人数百人,模仿飞禽鸣叫的口技,内外肃然,只听得半空和鸣,若鸾凤翔集,殿外万余人,皆三跪九叩,拜舞贺寿。

“爹,我们坐哪儿啊?”

爹低一低头,柔声轻轻道:“所有的位置皆是按品级分布的,宰执、禁从、宗室亲王、观察使以上的大臣和大辽、高丽、夏国的正副使坐于殿上,诸卿少百官,诸国节度使坐在两廊,军校以下坐在山楼之后。”

我笑着戳一戳爹的手臂,不觉红了脸吃吃笑道:“爹,这么多人呐,还有这么多规矩!”

爹微微一笑,道:“陛下寿辰,乃大宋庆典,自然肃然无比。”

说话间,两位宫侍径直朝我们走来,俯身礼道:“奴才参见吴大人,吴夫人,吴xiǎojiě。”

爹不由好奇,道:“不知两位内侍大人有何事?”

“回吴大人的话,陛下恩赐,特命奴才来请吴大人携夫人前往内殿入座。”一瘦高内侍温默笑道。

爹看看我,又看看娘,眼中微微一亮,小声道:“内侍大人,这恐怕不合礼数吧!”

“吴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望大人无须多礼!”内侍恭恭敬敬道。

“那劳烦内侍大人带路吧!”爹自然明了,盈盈道。

刚准备朝前走,另一位内侍在我身前一挡,急道:“吴xiǎojiě请留步!”

我闻得此言,“啊!”的一声止住了步,只牢牢看住他道:“内侍大人还有何事?”

他下意识地低头行礼,徐徐道:“吴xiǎojiě,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请吴xiǎojiě移座内室。”

我不由暗暗纳罕,向他道:“皇后娘娘?”我笑容不改,只优雅地挽一挽手臂上的墨玉手镯。

“正是!”他下颌微仰,昂然道。

娘拍一拍我的手背,安抚道:“婼儿,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你便随内侍大人去吧,只是千万要记得礼数!”

我故意笑吟吟打趣道:“娘,婼儿知道!”遂而清浅而笑,徐徐礼退。

那名内侍引着我朝殿内走着,只见宽敞的殿内左右各齐齐整整摆了百余席,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宫扇,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又有执事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殿内各色花灯闪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金窗玉槛,帘卷虾须,毯铺鱼獭。

“吴xiǎojiě,您的位置便是这儿了!”

我盘膝而坐,被殿内的焚香呛了两口,方定了气息,见案上陈着天青釉紫红斑折边盘,装环饼,枣塔,次列果子,我微微侧目,只见一色画面琵琶五十面,三尺箜篌两座,形如半边木梳,黑漆镂花金装画,张二十五弦,一人跪而交手擘之,高架大鼓两面,彩画花地金龙,击鼓人被结宽袖,金裹鼓棒,宛若流星,羯鼓两座,如寻常番鼓子,置之小桌子上,两手皆执杖击之,次列铁石方响明金,彩画架子,双垂流苏。次列箫、笙、埙、篪、觱篥、龙笛之类,两旁对列杖鼓二百面,肃然庄严。

百余席座之人,妃嫔帝姬挽各色发髻,珠翠满饰,珠宝生辉,凝脂霞面,粉光融滑,皆身着华服,荷袂骗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烨然若神,静默端坐;皇子贵胄皆华冠宝簪,八宝坠脚,锦服细缎,琼佩珊珊,彩绣辉煌,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眉如墨画,风流韵致,翩翩周生。

我不经意淡淡瞥了一眼身侧,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颜如冠玉。剑眉星眸,他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深紫色对襟广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深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从容淡定,气质清华。

我睨他一眼,轻轻抿了一下唇,暗道:“沈槐佐怎么也在这儿?”

他的目光似钢刀划过我的脸颊,许是我的错觉,竟仿佛有一点温柔与激赏在里头,他踉跄着站起身,走了两步,退到后席,似是故意避我,他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望一望我,嘴唇微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我神色疑惑且愤愤,只死死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枣塔,心乱如麻。

“濯婼,你来啦!”

我一怔,抬眼见是譞璮和黛媱,旋即笑道:“帝姬!”

“四姐,我们过来这边坐吧!”黛媱拉我的手,向着譞璮柔声道。

黛媱见我拘谨不安,拢一拢我的身体,慰道:“你别太拘束,这里人多,父皇是不会太注意的!”

我沉默颔首,只不过,我心中另有一层意思未说出来,我轻轻应了一声“嗯!”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殿外传来一腔呼声,声震天地。

教坊进口号,乐作,鼓吹皆动,高旗大扇,画戟长矛,或小帽锦绣抹额者,或黑漆圆顶襆头者,或以皮如兜鍪者,或漆皮如犀斗而笼巾者,或衣红黄罨画锦绣之服者,或衣纯青纯皂以至鞋裤皆青黑者,或裹交脚襆头者,皆真珠结络、短顶头巾、紫上杂色小花绣衫、金束带、看带、丝鞋。

陛下冠服如图画间星官之服,头冠皆北珠装结,顶通天冠,服绦袍,皇后戴九龙四凤珠翠冠,插十二支花,其衣深青色,上有翠翟,内穿青纱中单,腰饰深青蔽膝。另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饰物,下穿青袜青舄。

一时间,所有人皆起身伏地跪扣,内外皆呼:“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众卿平身!”

入席后,诸色杂剧,歌舞宴饮,自殿陛对立,直至乐棚,每次到舞者入场,伎者则排立者叉手,举左右肩,动足应拍,一齐群舞,谓之“挼曲子。”

寿宴仪式以“九盏御酒”贯通,第一盏御酒,歌板色1,一名唱中腔,一遍讫,先奏笙与箫笛各一管,又奏一遍,众乐齐举,独闻歌者之声。宰臣酒,乐部起倾杯。百官酒,三台舞旋,其余的乐人舞者,皆身着诨裹宽衫,唯有中庆官,身着展裹。舞曲破前一遍,舞者入场,到歇拍,续一人入场,对舞数拍。前舞者退,独后舞者终其曲,谓之舞末。

第二盏御酒,歌板色,唱法如前,宰执大臣敬酒酒,乐伎奏慢曲子,文武百官敬酒酒,三台舞如前。

第三盏,军师坊市两厢百戏入场,一时呈拽,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斗、擎戴之类,不用狮豹大旗神鬼的扮相。男艺人女,皆着红巾彩服。殿前设有石鎸柱窠,百戏入场时,旋立其戏竿。御宴到了第三盏时,宫人才托盘上菜,方有下酒肉、咸豉、爆肉,双下驼峰角子。

第四盏,礼仪舞毕,诸杂剧色打和,勾合大曲舞。宫人继续托盘下酒榼:子骨头、索粉、白肉胡饼。

第五盏御酒,乐伎独弹琵琶。宰臣敬酒酒,独打方响。凡独奏乐,并乐人谢恩讫,上殿奏之。百官酒,乐部起三台舞,如前毕。参军色2执竹竿子用作暗号,演小儿队舞,小儿各选年十二三者二百余人,列四行,每行队头一名,四人簇拥,并小隐士帽,着绯绿紫青生色花衫,上领四契义束带,各执花枝排定。先有四人裹卷脚襆头、紫衫者,擎一彩殿子,内金贴字牌,擂鼓而进,上有一联,“谓如九韶翔彩凤,八佾舞青鸾之句。”乐部举乐,小儿舞步进前,直叩殿陛。又群舞《应天长》曲子出场。宫人再托盘盛下酒菜:群仙、天花饼、太平毕罗乾饭、缕肉羹、莲花肉饼。

第六盏御酒,笙起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左右军筑球,殿前旋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许。胜者赐以银碗锦彩,拜舞谢恩,以赐锦共披而拜也。不胜者球头吃鞭,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假鼋鱼,密浮酥捺花。

第七盏御酒,乐伎奏慢曲子,宰臣酒皆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讫,参军色作语,勾女童队入场。女童皆选两军妙龄容艳过人者四百余人,或戴花冠,或仙人髻鸦霞之服,或卷曲花脚襆头,四契红黄生色销金锦绣之衣,结束不常,莫不一时新妆,曲尽其妙。亦每名四人簇拥,多扮作仙童丫髻,仙裳执花,舞步进前成列。或舞《采莲》,则殿前皆放斗大莲花。曲终复群舞。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排炊羊胡饼、炙金肠。

第八盏御酒,歌板色,一名唱踏歌。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合曲破舞旋。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假沙鱼、独下馒头、肚羹。

第九盏御酒,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曲如前。宫人继续托盘盛下酒菜:水饭、簇飣下饭。3

我因方才沈槐佐一事有了心结,难免有些神色郁郁。片刻,黛媱在我身边坐下,欣然道:“濯婼,这歌舞怎么样?”

我清冷一笑,随即道:“自是精彩!”不由一愣,脸色一红。

黛媱眉目间微有自责之色,道:“濯婼,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若是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到让你憋屈了!”

注:

1歌板色:一种唱踏歌,乐伎不下百人,十人一队,服饰各异,且歌且舞。

2参军色:是宋代教坊的角色,在中国伎艺演出史上有重要地位。它在宫廷乐舞演出中具有指挥协调职能,有时还参加表演,驾出郊祀、游幸、燕射,参军色亦导引动乐。

3整理译自《东京梦华录》孟元老著,“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