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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剩下什麼實力。能打的將領大多戰死,身邊謀士也沒剩下幾個。就連韋幅嗣這種窩囊廢都偷偷逃走了。既沒軍師,又沒良將,他哪裡還是屈將軍對手。”宇文述的笑着回答,聲音裡帶着幾分得意。

韋幅嗣曾任中書舍人,素有智者之名。楊玄感對他極其信任,幾乎大事小情都要問計於他。如今連韋幅嗣都棄楊玄感而去,叛軍內部顯然已經將士離心。只要幾路官軍匯合到一處,叛軍定然難逃灰飛煙滅的結局。

“既然沒實力作戰,他為什麼還要留在洛陽城下等咱們匯合?”李旭站起身,用手指在地圖上輕輕畫了一個***,追問。

衛文升所部目前位置在洛陽正北,屈突通所部在洛陽北偏西,樊子蓋在洛陽城內。朝廷的主力突破伊水後,從東南掩殺過去,楊玄感的叛軍就是瓮中之鱉。宇文述的作戰意圖很清楚,任何人稍加留意即可看得明明白白。楊玄感不是傻子,他也不會坐在洛陽城下等待官軍合圍。

只一瞬間,宇文述就明白了李旭想表達的意思。他立刻站起身,三步並做兩步走到羊皮地圖前。“李將軍好眼力啊,怪不得我兒一直誇你。”他一邊用手指在李旭圈過的地方反覆丈量,一邊誇讚。那神態,就像一個正在誇讚着自己兒子的慈父。

“我也是一時亂猜,不知道是否正確!”李旭向後退了半步,謙虛地回答。終於又獲得了宇文述的一次當面誇讚,他心中不由自主湧起幾分驕傲。

“如果你是楊玄感,你會向哪個方向逃走!”幾下測量後,宇文述徹底認可了李旭的想法,回過頭來,非常鄭重地諮詢。

“我會反向突圍,直撲長安!”李旭略加思索,低聲回答。李子雄花這麼大代價斷後,顯然不會是為了讓楊玄感逃到山中去當土匪流寇。他必然想實現一個更大的目的,這點就像做買賣,付出了代價,就想獲得回報。而唯一抵得上李子雄所付出犧牲的,便是長安城。那是大隋的國都,眼下大部分守軍都被衛文升帶到洛陽附近。只要楊玄感順利突圍,趁着官軍沒反應過來之前衝到長安城下,他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半。如果楊玄感僥倖將長安拿下來,城裡邊的軍械和糧草可以讓叛軍的戰鬥力迅速提高一個台階,負責吸引朝廷主力的李子雄即便付出再大的代價,這番收穫也值得了。並且,大隋朝國都一失,天下必然為之震動。到時候叛亂四起,官軍顧得了這方顧不上那方,反而讓楊玄感得到喘息的機會。

想到這,李旭心中大驚。徹底放棄了對宇文述的防備,急切地建議道:“為了以防萬一,末將建議老將軍速派一支兵馬繞過東都,堵住叛軍西進之路。眼下長安的守軍都在東都附近,一旦叛軍真的狗急跳牆......”

“是啊,是啊,那樣,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宇文述突然詭秘地笑了起來,彷彿揀到了什麼大便宜般,雙眼完全眯成了一條線。“可派誰去呢?哪支兵馬有這麼快的速度?”

“末將願.......”李旭雙手一抱拳,就想主動請纓。雄武營有一支獨立的騎兵,快速繞過東都西進,即便不能擋住楊玄感去路,也能嚇得他不敢攻擊長安。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察覺到宇文述的笑容里還包含着別的意思,那決不是因為識破了敵人的陰謀而露出的笑容,而是像一頭老狼,把志在必得的獵物逼到了死角。

“老匹夫今天找我決不是為了探討軍情?”旭子猛然醒悟,背後的汗毛一下子全豎了起來。先藉著探討軍情讓人放鬆警惕,然後再以人最關心的事情為餌,使人徹底失去防範,緊接着,肯定是致命一擊,不留任何痕迹。老匹夫太精於害人之道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正緊張間,旭子聽見宇文述淡淡笑着說道。“其實,小李將軍帶着雄武營騎兵,是截殺叛軍的最好人選。萬歲曾經答應,殺楊玄感封侯萬戶。李將軍啊,老夫都想事先恭喜你了!”

“末將不知道老將軍此話何意!末將只想為國除奸,事先沒想到個人富貴!”李旭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回答。

迄今為止,宇文述還沒出殺招。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先亂了陣腳。無論如何,今天也得搏一搏,否則,遇到一個強悍的對手就避讓,自己將永遠無法在大隋軍中擁有一席之地。旭子在心裡鼓勵着自己,抬起頭來,用微笑堆砌出一道防線。

宇文述只用了短短几句話,就將旭子的防線撞了個土崩瓦解。“可是讓你獨自領兵追殺楊玄感,老夫有些不放心啊。我聽說楊玄感的行軍主簿楊繼是你的授業恩師,你在黎陽城外本來捉了他,卻又偷偷地將其放走!”

“他怎麼會知道?”李旭無言回應,只覺得一股汗水徑直從額頭上淌了下來。怪不得無論自己如何提拔親信,抓牢雄武營兵權,宇文士及都不在乎。原來,他們父子手中藏着一擊必殺之策!

讓叛軍親信的弟子獨自領兵去追殺叛軍,即便皇帝陛下在此,他也不會給予我這樣的信任。李旭瞪着宇文述,頭皮發炸,腳底發冷,雙眼中幾乎有火冒出來。只一招就敗了,他輸得不甘心,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如果宇文述此時喊親兵進來,旭子知道自己不敢反抗。李家沒有出過一個叛賊,他不能侮辱了祖先的名譽。眼下唯一能保護自己的,只有皇上賜予的免罪金牌了。但私放叛軍主薄這條罪行,不知道在不在金牌能抵消範圍內。

“咳,你這個年青人。什麼都好,就是做事不考慮後果。”宇文述見自己徹底佔據了上風,笑着轉身,經過李旭身邊時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後輕輕鬆鬆地在帥椅上坐下去,志得意滿。

眼前這個少年人身上蘊藏着迷一樣的力量。既然老三士及無法使用這種力量,宇文家只好再次改變初衷。

“其實呢,這件事可大可小。你尊師重道,受人滴水之恩,就報以湧泉。這種品質甚合老夫胃口!我喜歡!”宇文述翹起二郎腿,一邊臉在笑,另一邊臉露出濃濃殺機。

“他想跟我做筆交易!”在突然打擊下緩過神來的旭子明白了宇文述的話中隱含的意思,“他依然想收服我替宇文家效力。如果我聽從,就可以帶着雄武營去追殺楊玄感,得到萬戶侯封爵!”

“可我有什麼可以付出的!”汗流浹背的旭子自己計算着自己的本錢,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原以為可以控制住雄武營,結果,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的秘密卻落在了宇文述父子手中。現在,他覺得自己又成了剛剛離開易縣的那個窮小子,除了尊嚴,一無所有。而尊嚴是不可以用來賣的,自己可以向宇文述低頭,但低頭久了,必然會變成駝背。

宇文述興緻勃勃地看着旭子眼神和表情的變化,他羨慕這樣生動的面孔和眼睛。自己好像從來沒擁有過如此生動的眼神和面孔,即便在沒中風之前,也未曾擁有。他忽然有些不忍,覺得自己應該聽兒子的建議,放眼前少年一馬。但這種一閃而過的善念很快被家族利益所淹沒,眼下的少年頭角崢嶸,如果宇文家不能得到他的效忠,絕對不能留給別人。雖然他將來未必能成為宇文家的威脅,但“人不為我用,必毀之”。這是宇文家的處事原則,不能拿來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