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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母妃。映晨回来了......”不过几日的行程,却是如此漫长的煎熬,当看到眼前两盏描着“楚”字的大红宫灯,映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宿命轮回,皆有因果。自己到底逃不脱楚宫,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抚育了她,也羁绊了她的楚宫。

七年来,夜夜入梦的不仅是桃树下墨离骄傲的神情,也有母妃一袭青衣如水,长发如瀑,伴着那婉转如金玉相击的歌喉。

楚宫,久违了。

鉴于长期没有回楚宫,映晨怕见面不认识之后的难堪,所以没有叩门,而是不声不响的施展轻功,足尖踏上浓金莹绿的琉璃瓦上,看着淡淡的月光从墨色天空倾泻而下,如同飞流的水银洒在屋檐上,折射出令人心寒的,冰凉的光芒。

树梢在她脚步的拂动下沙沙作响,和着偶尔几声野禽的嘶叫,就像是孤魂野鬼,而她,就穿梭在这群孤魂野鬼之中,无家可归。

在武阳关口,师父有事先行,只给她留下了一只烟火,一枚令牌。令牌上的字映晨现在都可以背出来了:见此令者,如见宫主本人。后面是师父龙飞凤舞的名字:玄羽。

它们此刻就别在映晨的腰间,因为太过相信师父,所以把这些也看做了师父的化身,有了它们,就会莫名的心安。

惜凤阁灯火通明,王府内院人烟稀少。

这样的情景,映晨早已见怪不怪。父王早已不理朝政,所有大事一例由墨玉唯主持,再加上父王没有子嗣,只一味的贪图红颜美色,身子也垮了许多。侍卫们大多是趁着宫宴的时候偷偷出去玩牌吃酒,聚众赌博。七年前是如此,所以,现在更应该是如此。

映晨翻身飞上惜凤阁的檐顶,偷偷移走了几块砖瓦,尽量克制着颤抖的手指,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还是想错了。

此刻就算是有声音传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就蹲在檐上。

宫内正中央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女子,纤腰细细,不盈一握。水红色的舞衣上挂满了一串串的金色铃铛,飞速的旋转,那铃铛也随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周围了一圈皆是一样的红衣女子,长长的水袖随着洒下的花瓣甩出,那中间的女子便被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了中央,盈盈一笑,掀起面纱,俯身下拜,语若黄鹂:

“丽容恭祝楚王万岁!”

之后是父王黏糊糊的声音,“丽容?好名字!婉贵妃,赐封丽妃,与紫妃同级。”

“陛下,这......紫婕妤是诞下芃霞公主才晋为紫妃的。丽容虽天姿国色,舞艺超群,可这么快就晋妃,是不是太快了点。”

“那婉贵妃以为?”

“不如先晋为美人,从长计议。”

忍不住了——

我一定要回去,看一眼,哪怕就一眼,也好。

映晨深吸一口气,跃下屋檐,月白衣裙随着她下落的动作而随风蹁跹。有几个年老的无事可做的宫人,看到她的身影,惶惶的下拜。有那么一瞬,映晨又恢复了自恋的本性,白衣纯净,不染纤尘,就算是九天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站在钉满铜钉的大门前,映晨推开,稳稳的跨入。

她带进的风卷起了堂前的绣帘,吹的两旁的烛火闪闪,几要熄灭。

笑脸迎上所有人诧异冷冽的眼神,映晨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七年来所有的思念,快步上前。

挑开了重重珠帘绣幕,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面露惊恐之色,更有胆小的人捂住嘴,无助的望向上好的红木窗框,仿佛在思虑着是否可以从这里跃出,保住性命。

外面没有侍卫,谁都知道。

“父王。”

在距离他有三尺远的地方,映晨停步。这句话已经出口,便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儿臣是珂贵人之女,蒙父王之恩赐号新月,七年前失足落崖,幸得高人相助,此刻回宫,只愿与父王畅叙父女之情。”

隔了那短短的三尺地,楚王的神色不再分明,一个失神过后,他的脸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的不真实,映晨眼睁睁的看到那个曾经宠母妃如命的男子,此刻紧紧的握住了婉贵妃的手,语气含混,“珂贵人是谁?新月公主是谁?”

只是愣了一瞬,映晨便大笑了起来。

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是由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她昔日最最可亲的父王亲口说出,还是觉得残忍。

真的,很残忍。

都说人心薄凉如纸,不过如此。

大殿中央,映晨垂首站在刚刚那个舞女站过的地方,盯着裙摆上细碎的纹理发呆,一身丧服般的银白,纵使裙摆上的花纹有多么的精美,用的是分量多么足的银子压成的银线,没有人会在意。而清爽利落的白,淹没在这些胭脂彩衣,羽扇飞花之中,不过白白的予人笑柄。

“呦,真是个痴儿,还妄想攀龙成凤?”这是石美人冷风热嘲的声音。

“真是的,外面的侍卫们呢?她是怎么进来的?”这是冯婕妤看似事不关已的嗓音。

“要我说啊,那三公主也是命苦,竟然被小相好退下山崖了,问题是珂贵人也死了,死无对证啊。也不怪她假冒——人家有资本。”这是玉昭容阴阳怪气的调侃。

“可臣妾觉着是那个墨离想要挑起楚宫内乱好回天朝继续享福,姐姐说,是不是呢?”口气调笑,话语却简单而直接,将映晨所有的心事,一语道破。

“......”

婉贵妃神态安详的靠着软垫,长长的护甲在座位的一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婉贵妃下首的紫媛,会意颔首。

映晨没有在意婉贵妃与紫媛的小动作,她只听到了一句话。

那阴阳怪气的调侃,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她听见。

“......问题是珂贵人死了......”

转过身,却刚好看到婉贵妃褪下手上的镯子,通透亮丽,是用上好的和田玉打制而成,雕成暗扣的地方还镶了一串红豆,红豆相思,这不正是母妃当年的常戴的相思镯么?当年母妃以这相思镯来赌父王的恩宠,谁知,赌下的不仅是镯子,还有性命。

“赏给那个乞儿吧,可怜见的,看的本宫心酸。”

座上的楚王依旧安心的拉着婉贵妃,眼神却从来都没有停留在映晨的身上,只是呆愣着看着垂手而立的舞女,眼神炽热。

婉贵妃身旁的紫媛捧着那只镯子轻轻走了过来,用刚好只有两个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低低说着,“珂贵人已经去了,生者为大,公主还是收下镯子,快些逃命去吧 。”是,不需要紫媛多加解释,楚宫此刻的局势,不必多说,谁都清楚。映晨也不是不明白,为何紫媛与婉贵妃还记得自己的母妃,而父王,却早已忘记。后宫向来如此,自己能记住的人,不是最亲的,对自己最好的,而往往是自己最费力除去的那一个。就如同紫媛,低眉俯首了那么多年,终于,也可以在自己这个曾经所谓公主的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了,她又怎能忘了自己的母妃!

映晨低身靠近她,笑着低语。

“紫媛,你曾与母妃情同姐妹,还是你收下。可好?”映晨盯着她细声轻语,仿若剥开一个陈年的茧,于轻捻慢挽间抽去了丝丝连心入骨的疼痛;又如同卸下一个包袱,轻松之后便是无比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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