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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離開王團練的府邸,程宗揚直接趕到粥棚,林清浦領著幾個幫忙的民夫剛開始施粥。秦會之一路看程宗揚的舉動,對他的心意明白了八九分,他掖好袍角,一副短打扮地跨到桌上,沖著領粥的民夫、村人抱了抱拳,張嘴便是一口的土話,「各位鄉里鄉親!這位就是給咱們施粥的大善人!程記糧鋪的老闆!程公子!」

眾人一片謝聲不絕,有幾個體弱的還跪下磕頭,「我們幾個是遠處來的,在山裡遇雪受了寒,走不得路,當官的扔下我們便走了。若不是程大善人給了口熱飯,連屍骸都回不了鄉。」

程宗揚連忙扶起來,「老人家,可別這麼說!我也是受過窮的,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大夥兒千里迢迢運來糧食,自己卻吃不上一口,我雖是異鄉人,心情卻與你們一樣。夫子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在下年紀輕輕,不過一些手裡有些糧食,哪裡受得了各位的大禮呢?」

「恩人哪!」

程宗揚扶著幾人起來,一邊提高聲音道:「各位!我知道大夥兒這會兒雖然吃著飯,心裡卻還懸著,擔心中午吃了,晚上還有沒有?今日吃了,明日還有沒有?」

人群里發出笑聲,「極是!極是!」

「我今天在這裡說一句:大夥兒不用再把心懸著了!」程宗揚用力一揮手,「這粥棚今日開,明日開,過了十五照樣開著!不管你是南來的北往的,只要肚裡乏食,儘管來吃口熱飯!」

眾人的歡呼聲中,程宗揚大聲道:「有人說,我粥棚里的份量實惠,會把人都引來。有些家裡有糧,也來吃現成的,落得便宜。我說,一口白粥哪裡便吃窮了?各位民夫兄弟從家鄉扛著糧食來筠州,這是為國效力!接濟了旁人,自己卻空著肚子,哪裡有這般道理?即便我粥棚里份量實惠,即便十里八鄉的鄉親們都來吃,即便有人落著便宜,但只要有一個往前頭運糧的民夫兄弟還在,我程宗揚就不能讓他空著肚子離開咱們筠州!」

程宗揚聲音響亮,在場幾千人聽得清清楚楚,聽著他的話語,人群的歡呼聲越來越高,後來他每說一句,都迎來一陣歡呼。聽到最後,不僅那些民夫,連過來蹭飯吃的本地人都念著這位「大善人」。

等呼聲漸歇,程宗揚抱拳道:「兄弟還有一肚子話要說,可若再廢話,只怕耽誤大夥吃飯,落了埋怨。」

眾人都大笑起來。

「我就剩最後一句,說完就走,大夥兒安心吃飯。」

場中安靜下來,等著他最後一句話。

「今日是初七,城裡各行都開了業,大夥兒吃飽了飯,身上有了力氣,便去城裡找份工。我這粥棚別的做不到,讓大夥兒填飽肚子,後顧無憂,把錢都攢下來,早日掙夠回家的盤纏,還是能做的!」

這句話一出,當即就有人掉下淚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別人若見了,還以為我這飯菜不好。這樣吧,今天每人給一個鹹蛋!白粥管夠!吃飽了不想家!」

如今鹽價高昂,能有鹹蛋吃,便是好人家。每人有一個鹹蛋,這是作夢也想不到的好事,眾人又哭又笑,就像滾油中潑了碗涼水般,把個程大善人的名號念不絕口。

程宗揚回到粥棚,秦會之看了他半晌,然後嘆道:「秦某一向自負口才,公子這番話,卻怎麼也想不出,更不能如公子這般如話家常,卻一字一句都能進到人心裡。」

「調動調動大家的情緒,給咱們糧鋪揚揚名罷了。」

「公子說得小了。」秦會之朝領粥的人群展臂划了個圈子,低聲道:「看看這些民心!公子這番言辭,人人都有效死之心,即便這會兒面對千軍萬馬,只要公子振臂一呼,他們赤手空拳也衝殺過去了。」

「你不會是想暗示我打筠州吧?」

秦會之低低一笑,「有何不可?」

程宗揚嘆了口氣,「給別人吃口熱飯,便讓別人去作炮灰,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秦會之愕然道:「什麼炮灰?」

「你放過鞭炮吧?鞭炮點燃了,啪的一響,冒股煙,剩下的就是炮灰。」

秦會之不由怔住了。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正要開口,一名隨從打扮的漢子奔進來,叫道:「程公子在哪裡?」

程宗揚出面道:「找我有事?」

隨從屈膝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說道:「我家老爺有請!」

程宗揚與秦會之對視一眼,「你家老爺是哪位?」

「滕知州。」

程宗揚一愣,「怎麼沒見知州的儀仗?」

「我家老爺是便服來的。」那隨從爬起來,佩服地看著他,低聲說道:「公子那番話,小的也聽到了。若不是跟著老爺,小的這會兒便到粥棚給公子幫忙。

私下給公子說句,我們老爺是個鐵面人,陛下發脾氣也不怕的,又跟賈太師大吵一番,才貶到這裡來。但公子那句只要一個民夫在,就不讓人家空著肚子離開的筠州——小的瞧著我們老爺眼睛也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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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興沖沖地進來,「啪」的掩上門,叫道:「卓賤人!過來讓老爺爽一下!」

小紫道:「這麼高興?王傻瓜的事辦妥了嗎?」

「翻臉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那你有什麼好開心的?」

房內拉著帘子,沒看到卓雲君和申婉盈,程宗揚心情暢快,也不在意,坐在床上道:「我見著知州滕甫,他答應我,在江邊設一處糧倉,專門用來賑濟吃不上的民夫和城中的貧民。」

小紫撇了撇嘴,「我還以為什麼事呢。」

程宗揚笑道:「有了這處糧倉,每日只管往倉里運糧,夜間裝船運走,誰也瞧不出來。」

程宗揚沒想到事情能解決得這麼順利。見面的時候,滕甫態度很溫和,絲毫沒有傳說中的嚴厲,反而問他施粥有沒有什麼難處?程宗揚靈機一動,說前來領粥的飢民太多,因為糧食無處堆放,每天都要運幾次,市面交易的糧食又是帶皮的,要臨時舂好,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

自己只是隨口提出來,滕甫卻當即說道,便在江邊設一處糧倉,地皮、磚石都由官府撥出,這裡盡有服徭役的民夫,也由官府統一徵用,糧倉建好之後,官府並不插手,由程記糧鋪經營。

程宗揚的感覺就像一個流著油的肉餡餅從天而降,正好砸到自己腦門上,但他心裡明白,這位滕知州只是一時激動,自己如果答應下來,立刻就成為眾矢之的,佔了官府這麼大便宜,往後想抽身也沒那麼容易。

秦會之七竅玲瓏,一點就透,當即挺身而出,義正辭嚴地替家主推辭掉,聲稱家主程公子施粥本是出於仁厚,既然來筠州經商,為筠州分憂也是份內之事,並不冀求回報,況且官倉私營,也於體制不合,建議糧倉只在施粥期間由程記糧鋪借用,一旦戰事平定,民夫散去,就交還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