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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并不知道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会招来怎么样的麻烦。他既没有恐惧自己对神的顶撞,也没有憧憬自己的表现会从另一个方面得到神的赏识。此时,维克多的心中十分平静,难以形容的平静。

“走吧。”他对等在外边的艾丽莎说,“先去休息一下,明天去打听塑像的价钱。”

“太阳神庙不愿意主持公道吗?”艾丽莎问。

维克多微笑着摇头:“他们至少可以把塑像树立起来,但是,即使是神庙,也管不到那些世俗的君主,不是吗?”

“确实如此......”艾丽莎迟疑着点头,然后问道,“神庙出多少?”

“最多......”维克多在心里算了算,“二十......三十......四十?不会太多,但也有这个数字了。至少应该足够我们立起塑像了。”

“可是,如果城堡守不住,要这些塑像有什么用?”艾丽莎有些着急,“四十个第纳尔?太少了!这些钱甚至不够我们招募士兵的!那样一座城堡至少要接近一百人才能在昨天那种规模的进攻中守住城墙!”

维克多没有说话,只是摇着头走出大门。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该由自己来说——边境城堡内迁的消息想必索兰特会知道的,用不着让自己冒泄露机密的风险。

今天的迪尔似乎已经有些不满了。维克多不想再进一步地试探他的神。

一路上,艾丽莎说了许多。关于城堡建设的设想,关于士兵训练的构思,关于防御兽潮的招数......有些来自于她父辈的传授,有些源于女孩自己的奇想。维克多饶有兴致地应和着,却并不多说话。即使是在脑中盘算着雕像价格的他也感觉艾丽莎那显眼得仿佛黑暗中的篝火一般的改变。

“......所以,我们必须要更多的钱。”艾丽莎最后说,“我父亲临行前给我带了二十个第纳尔,现在还剩下十个,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们可以先拿去用。”

这下是真的把维克多给震惊了。

“给我们?”他从内心的盘算中清醒过来,难以置信,“虽然我们共同战斗,并且一起生还......但,给我们?”

无论是从一个雇佣兵的角度还是从一个伯爵小姐的角度来考虑,艾丽莎的这个想法都太过惊世骇俗了。

“仅仅是借钱。”艾丽莎说,嘴角带着笑意,“然后将我们的城堡建设起来。不要误会,我并不想成为你们的侍从,做骑士的话又得向你们的佛罗伦蒂诺报备——我还没考虑好呢。不过是你们的话,倒是没有问题——你和男爵都是好人,我能看出来,并且实力强悍。”

是啊,好人。维克多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笑意:“这样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艾丽莎看着维克多窘迫的样子,脸上洋溢起开朗的笑容——这在过去是不曾有过的。她的笑容比阳光更加温暖,脸上的真诚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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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一时间,苏菲酒馆。虽然曾经一度成为了赌坊,但吧台还在,酒水饮料也没有被清扫一空,保持原来的位置。桌椅板凳已经重新归位,看上去干净整洁。如果不是冰冷的炉灰和桌椅上的积尘的话,这里简直就像是一间冷清的酒馆。

现在它是死寂的酒馆。

“没想到还会再住进来。”索兰特推开大门后,对克拉苏感慨地说道,“或者说,我没想到兽潮竟然真的那么早就来了。”

“那不是兽潮。”克拉苏纠正。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死寂的酒馆里清扫出一片可以让人坐着聊天的位置。虽然贵为男爵,但索兰特完美地继承了他父亲以及几乎所有老一辈贵族的那种尊重学者的优良作风。他让克拉苏稍待,自己开始忙乎点灯生火之类的杂务了。

“有一段时间我和维克多就是在这里住着的。”索兰特找到了烛台的位置,开始打火,“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时候这间酒馆已经彻底空了。店主人死了,一个巫师死在大堂里,还有他的妹妹也是一样。唉......”

说话间,索兰特举着点燃的烛台走到火炉边。火炉边还堆着一些备用的干柴,此时冰冷无比。他捡起几根来放进炉子,继续道:“等一下啊,很快就好。”

“没关系。”克拉苏回答,声音平和,“这段故事我听说过,在我家仆人的口中听说的。您和维克多骑士的故事在那个时候几乎每个佛罗伦蒂诺人都知道。”

“哈,那不过是为了奥斯塔夫伯爵的计划而已。”索兰特努力生着火,“当然,事情基本上都是真的。”

“基本上?”

火苗已经起了,索兰特搬来两张椅子:“基本上。不过这些事情还是等维克多给你说吧,我们先来说说我的问题。”

克拉苏与索兰特相对而坐,依靠越来越旺的炉火,宛若两个老友谈心。

“这次战斗,我失去了所有的士兵。”索兰特说,“而我却活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眉目间的愁容渐渐显了出来。

“确实是个问题。”克拉苏点点头,“虽然历史上有不少死完了战友幸存下来的人都成了英雄,但只要舆论稍一引导,就肯定是另外一种结果。”

“我应该怎么办?”索兰特摇头叹息,“一想到家族的荣誉将会在我的身上终结,我就觉得自己比死都难受。”

“你一定没有死过。”克拉苏笑着说,“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你的父亲是老公爵的近卫,而你却在佛罗伦蒂诺公开与旧贵族为敌。关于这一点,其实已经有人产生异议了,认为您丢了您父亲的脸面。这次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肯定又会是一次攻击。不过范围不会太广,最多是贵族之间的议论。”

“但记载王国历史的,就是那些贵族!”索兰特说,“而且那些民间的冒险者和佣兵也会这么说的。”

克拉苏沉默了一会儿,索兰特则期盼地看着这位红袍学者,希望对方能拿出些什么解决方案来。

许久,克拉苏突然开口,却是一个疑问句:“什么是荣誉?”

什么是荣誉?这还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战场上的胜利,做正确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敬仰。”索兰特列举着,但总觉得难以找到要领,“让所有人都敬仰......任何人提到我的家族,提到我的先祖,提到我的姓氏都会由衷地夸赞。后世的人提起齐柏林和巴巴罗萨,包括索兰特,都会从心底里称赞一句:这是一个高尚伟大的人。”

说完,索兰特的脸红了。

“原来如此。”克拉苏笑了,但并非嘲笑,“那你只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努力去做一个高尚伟大的人不就好了?即使他们今天说你是抛弃士卒的懦夫,是祸害手下生命的屠夫,是让父亲脸上蒙羞的背叛者......即使他们用最恶毒的词汇形容今天的你,你也可以用未来的表现来推翻这些不实的指控。”

“可是......”索兰特犹豫了,“这毕竟是一个污点,无法消除的污点。”

“奥托人牛角部落的酋长瓦迪良诺以率领部族战士接连在兽潮中救下五个部族闻名,以双持双手大斧在兽潮怪物群众如同旋风一般收割生命而著称,以冲入兽人战阵力战而死奠定了他勇猛过人的名声。《蛮王传》里说了更多,你应该听过。”克拉苏一板一眼地说。

索兰特点点头。《蛮王传》他确实听过。尽管奥托人的故事在佛伦斯没有太大的市场,但总还是有人讲述的。

克拉苏一笑:“但你一定不知道瓦迪良诺在战场上派自己的两个几乎同龄的弟弟去送死,每个星期都要换一个女人侍寝,仅仅因为心情不好就鞭死了两个仆从。并且嗜好品尝人的内脏。”

索兰特瞪大了眼睛:“真的?!”

“半真半假。”克拉苏回答,“他确实命令他的两个兄弟率领敢死队冲入敌阵,而那两个兄弟恰好是曾经争夺过他酋长位置的人。他也确实鞭死过两个仆从,尸体挂了三天。”

即使是这个,索兰特也不知情。

“现在你当然不会知道了,因为他是作为一个英雄死去的,并且度过了英雄的一生。”克拉苏说,看着索兰特的眼睛,“他的两个弟弟死去的时候,半个奥托人联盟都在斥责他的冷血;当他的两个仆从挂在木杆上的时候,邻近部落的人都说他是个恶魔。但几十年过去了,瓦迪良诺现在仅仅是一个英雄,而牛角部落虽然实力有所下降,在整个联盟中的声望依旧是排进前十的。部落大会的时候拥有相当的发言权。”

索兰特皱着眉头,目光闪烁。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我觉得,我有些明白了。”

“只要你还活着。”克拉苏笑着说,“一切都有可能。”

“只要我还活着......”索兰特呢喃着,眼神渐渐亮了,“只要我还活着!”

他想通了,彻底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