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寂靜的宇宙中,生命本身比非生命更像是異類。
而在宇宙之外的世界,有序本身也比無序更像是異類。
所以生命,本就是諸多億萬分之一的巧合交織而成的產物。
一萬多年來,有多少人為了維持壁壘星痕的存在而獻出了生命,甚至不乏兩大靈族的修者。
人們一直都憧憬着,憧憬着在那漆黑莫測的星痕之外,會有更加廣袤的第四星系。
就和以前一樣,只要打破壁障,他們就能去開闊新的世界。
那裡會有更豐饒的資源,更繁多的星辰,更值得探索的事物。
但其實呢,什麼都沒有。
因為這裡,是世界的終末。
玉凌忽然有點遺憾,他出發之前為什麼不仔細觀察一下遍布壁壘星痕四周的法陣,以他現在的眼界,也許能從中發現幾分端倪也說不準。
如果這具分身就這麼死在這裡,那本尊那邊壓根不會知曉這個欺騙了人們一萬年的謊言。
道靈老祖……他肯定知道真相,畢竟從孤星留存的資料來看,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去過壁壘星痕之外,並且最後還活着回來了。
那個時候,他已經離道境了。
所以,道靈族努力維持着壁壘星痕不消散,肯定是別有用心,絕非是他們所宣稱的那樣,為了留一條通道,為未來的探索提供方便。
而元靈族……也被他們的那套理論忽悠了進去,夢想着以後發現了新世界,就不必和道靈族分個你死我活。
現在的問題就是,道靈族究竟有多少人被蒙在鼓裡,多少人是知情者?
很可能,除道靈老祖之外,其他人都一無所知。
有時候,美麗的謊言,也許比殘酷的真實更好。
如果人們知道,他們將永遠被困在這看似寬廣、實則狹小的三大星系內,會是什麼結果呢?
也許無所謂,也許會恐慌,反正道宇星系連表面的和平可能都無法維持了。
有限的資源,無限增長的人口,這是無法調和的矛盾。
玉凌百無聊賴地躺在隕石上,任由思緒無止盡地發散,推演着未來的一萬種可能性。
只有思考,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雖然,對自然及社會哲學的深思,也不是什麼很有趣的事情,甚至想得多了,還會讓人覺得不如自殺一了百了。
好吧,漫長的時間的確是對任何生命體的摧殘和折磨,即便玉凌的神經足夠堅韌,也全靠那一縷執念勉力支撐着他。
他現在無比真實地體驗到,活膩了是一種什麼感受。
所以在有的故事書里,“長生”是作為一種詛咒而存在着的。
幸好,在他徹底瘋掉之前,總算出現了一些有意思的畫面。
某一瞬間,玉凌的餘光無意間捕捉到了一道似虛似實的幻影,於是他懶散地坐起身來,朝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已經走到了這裡……我本來也沒打算活着回去……”那個人的口中發出低沉的聲音。
玉凌看不清他的面貌,但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如瀚海般深沉,只是透着一種烈士暮年的衰弱。
無論是從口音還是服飾上來看,這個人存在的年代恐怕很久遠了。
只是,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玉凌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工夫,又是一個人如幽靈般出現在不遠處。
此人身着一襲青衣,面目同樣看不真切,但再模糊的畫質都掩蓋不了他那從容不迫、睥睨四方的風采。
“能想出這樣的計策,道靈族倒是出了一位很不錯的人物。”
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雖然,這也在我意料之中,只可惜我終究錯了一步。”
“你難道是故意……”第三個人出現了,這次模糊到連他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只是感覺到他無比的虛弱和蒼老。
隨着畫面逐漸補全,玉凌發現還挺熱鬧,足足有十幾個人圍着中間的青衣男子。
他似乎猜到,這對應的是什麼事情了。
青衣男子沒有應答,只是自顧自地道:“原以為,脫離了有序的世界,便能徹底超脫桎梏,卻沒想到……那不是桎梏,而是保護。”
“錯了,從一開始,方向就錯了,此後無論走再多步,也不過是一場空。”
他低低地笑了兩聲,帶着幾分自嘲,又有幾分釋然。
“紫兄,史兄,我有一事相托。”青衣男子又道。
“……請說。”
“你們回去之後,無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封住我製造的那道缺口,它的存在沒有任何益處。”
“好,如果……我還能回去的話。”一人緩緩點頭,而另一人則語氣複雜地道:“那玄靈族……”
“我已經看到了。”
青衣男子微微側過身,目光平靜地望向了玉凌所在的隕石塊。
這一刻,萬年時光的隔閡蕩然無存,宛如雲霧散開,玉凌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龐。
那是一個三四十許模樣的俊朗男子,玉凌並不認識他,卻莫名地感到親切與信賴。
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個人並不是巧合地剛好看着這個方向,而是真真切切地,與他對視着。
“那麼,以後的事情就拜託你了。”青衣男子溫和地笑了笑,像是再正常不過地與一位老友閑聊。
只有玉凌知道,這是多麼不可思議,堪稱逆亂因果的一件事。
他不自禁地站起身來,走向青衣男子所在的位置,但走到一半,他便停頓住了。
因為玉凌已經反應過來,他和對方所相差的,並不是這幾步十步的距離,而是一萬年的時空。
他是根本不可能觸碰到對方的。
“靈皇前輩,您能聽到我說話嗎?”玉凌問道。
青衣男子沒有作出任何回應,甚至他已經收回了目光,似乎生怕停留得太久,會使某些東西支離破碎。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一朝覆滅,涅槃重生,萬年之後,終成不朽。”
青衣男子閉上了眼睛,說著大部分人都聽不懂的話語,身形逐漸虛淡。
“他這是……化道?”
眾人驚愕地注視着他,隨後如避瘟疫般向著四面八方狼狽逃離,只怕稍稍慢上半分,就會被一同卷進化道的浪潮。
頃刻間,還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了玉凌。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挽留些什麼,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青衣男子如泡沫一般,消逝在虛無中。
“帶着它,去找你想找的那個人吧……”
這是這位萬年前的玄靈靈皇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一根髮絲飄搖而下,不知怎地便落到了玉凌手裡。
他沉默着握緊了拳,忽地抬頭道:“前輩,其實您一直都在,是嗎?”